第56章

他音低得几近于无, 像是怕许肆月听见,但许肆月偏偏就听见了,心被扭碎的同时,她乍然冒出一个念头。

许肆月鼻尖通红, 把唇靠在他耳边,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狠声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机会告诉你, 地震之后,在凉城酒店的第二天晚上, 我趁你睡着, 把床头剩余的安全套扎了小洞……”

她描述得绘声绘色:“第三天你做得有多疯自己记得吧?用过的那些,都是我加工过的,当时想得很轻松,如果我怀了孩子, 你应该就会承认爱我了, 现在也差不多到了可以验的时候, 等下我就去找医生开单抽血。”

“……许肆月!”

许肆月笑得很甜:“顾雪沉,要是不能再见,我就一个人辛苦怀孕, 一个人去生孩子, 中间遇到各种危险, 没人照顾心疼,最后孤儿寡母的活在世上,你说好吗?”

顾雪沉恨不能把她拆吞入腹。

许肆月可怜地问他:“不好是不是?那就不准这样,我求你。”

她不能再耽误进度了,从床边直起身,最后在他唇上深重地吻了一下,含泪说:“别说话了, 也别怪我,留着力气,出来跟我一辈子。”

手术室大门打开,江离推动病床,许肆月听话地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追,顾雪沉的眼睛一直望着她,目光碰撞着纠缠,拧成无法分割的绳索。

手术中的指示灯亮起。

几个护士按着顾雪沉的交代及时来劝她:“这台手术难度大,过程复杂,预计时间很长,您别这么干等着了。”

手术开始,外面也解了禁,之前被拦住的乔御第一个跑进来:“太太,顾总安排好了车,您要去哪的话,我随时待命。”

没过半分钟,程熙也风风火火出现,抱住许肆月手臂:“今天我什么都不做,全程陪你,许樱也早就来了,在楼下不敢上来,怕你烦她。”

许肆月还在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雪沉提前通知了这么多人来照料她,可他该知道,没用的,他在,她就是那个长大了的,无坚不摧的许肆月,他不在,谁也救不了她。

她按住自己小腹。

骗他的,她却后悔那时候没有这个念头,如果真怀了他的孩子,那多好。

许肆月放开程熙的手:“不用陪我,我挺好的,雪沉有礼物给我,我得去拿。”

她转身往外走,脚腕软了一下,程熙和乔御争相来扶她,她摇摇头:“真没事,谁也别管我,我拿到礼物就回来等他。”

许肆月打开顾雪沉给她的卡片,里面的字一如从前,隽雅风骨,丝毫看不出他眼盲,不知道写了多少遍,才挑出这一张。

上面是个地址,地址后,还有一个寄存保险柜的牌号和密码。

许肆月走出医院,坐车赶往,快到的时候,窗外的风景愈发眼熟,她才恍然意识到,地址竟是在一中的北门外。

明城一中,初中部和高中部都在全市名列首位,她当年在一中初高连读,顾雪沉也是。

他就是在这里守望她,一年一年远远地看着她长大。

许肆月心脏被勒紧,她急忙下车,小跑着冲进那个寄存站,里面人不多,零星几个都是学生,穿着当年跟她一样的校服,她跟着工作人员找到牌号,手太抖了,密码输到第三次才成功,柜门弹开,里面摆着个木色的箱子。

工作人员贴心提醒:“那边有桌椅,您要看什么的话可以坐过去。”

许肆月抱着箱子,小心掀开,闯入视野的是几册破旧笔记本,只看外表就很有年代感,她翻开写着“一”的那册,扉页上的钢笔印已经有些晕开,稚嫩地写着几个字。

“顾雪沉,五年级三班。”

许肆月下意识把箱子搂紧,来不及去找什么座位,直接在柜子侧面蹲坐下去。

这一层笔记的下面还有更多本,从旧到新,每一个都为她标着编号,最末尾的一本是他亲笔写的“十三”。

一本就是一年,这个箱子里,装的是他整整十三年。

许肆月靠着柜子喘了几下,才抬起冰凉手指,抚摸了几遍他的名字,从最初的第一册开始,触碰到他那么长的时光。

“外婆把我的碗砸了,说我不配吃饭,也不配活着,妈妈当年不应该生我,就算生下来了,也应该在杀那个人的时候把我一起杀掉,我身体里流着恶心的血,早晚会变成魔鬼,做恶事,这些话她说过很多次了,但是今天特别重,碗的碎片弄伤了她,她就捡起来割我。”

“我今天没有东西吃,很饿,胃很疼。”

“在学校我拿到了期末考试第一的试卷,出来的时候又被那些上初中的人堵住,他们偷了工地里的钢筋来打我,问我凭什么活着,凭什么考第一名,我应该去死。”

“我躺在地上咳血了,他们笑得很开心,没有人知道我怀里藏着捡来的小刀,只要一下,我就能杀掉他,杀光所有人,我拔掉刀鞘,可是……”

许肆月捂着嘴,眼前一片模糊,她用力眨了几下,让碍事的水雾流出来,去看下一行。

这几个字明明在同一页上,跟上面的语气却截然不同。

他清秀稚嫩的笔体,一笔一划,在泛黄的纸张上写:“天还没黑,月亮降临了。”

“她很傻,又矮又瘦,敢挡在我前面,拿玩具就想当英雄,路上经过的人变多了,他们怕麻烦才跑掉,我还抓着刀,她蹲下来,用很小的手摸我的脸。”

“没有人这样摸过我,我只被打过。”

“她说,你长得真好看,我家也住这里,以后谁再敢欺负你,我负责。”

许肆月嗓子里堵得刺疼,闷声咳嗽。

“我讨厌顾雪沉这个名字,妈妈在雪天生下我,亲口和我说,当时想把我沉进雪塘里溺死,她就不再叫了,说她救我的那天是十号,所以应该叫阿十,为了跟我配,她也改名叫圆月。”

“月月不怕我,不躲我,她给我的伤口擦药。”

“我很脏,衣服上沾过很多次血,洗不干净,月月也不嫌弃,还愿意碰我。”

“她带我去山上,我以前不知道明水镇的山里有花。”

“晚上我被外婆关在大门外,月月把我带回家,让我睡在她旁边。”

“我不敢睡,我怕会醒。”

“月月很香地抱住我,她眼睛好亮,手是软的,她跟我说,阿十睡吧,明天早上我还在。”

“她说夏天的圆月很像柚子,我就攒钱给她买柚子糖,她说阴天太黑了,都把月亮挡住,我就想,我要给她深蓝的夜空,让月亮永远挂在上面。”

“她送我小机器人的模型,说要是能动会说话就好了,我拼命点头,她要什么,我都去做。”

许肆月捏着本子,蹲在无人的柜子边泣不成声。

她被抑郁症折磨的时候,每次吃药以后,都离不开柚子糖,脑海里明明没有印象,身体却始终依赖着他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