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杜瓦尔先生保持了奇异的沉默。

阿黛尔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位彬彬有礼的先生正在心里衡量着这件事情——

他这样聪明的绅士,一定能够隐约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聪颖,他在思量时候,又会忍不住担心,自己是否是多想了什么。

阿黛尔能够隐约分辨藏在他眉眼之中的纠结、犹豫,那些迟疑让他没能够立刻回答。

如果提出这个事情的不是阿黛尔,是其他任何一位淑女,杜瓦尔都十分相信,自己能够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不论是以一个玩笑的口吻,还是用一种柔和带笑的声音,都能够大方地让自己接下这并不算严厉甚至显得过分温柔的“惩罚”。

然而在面对这样一位他眼中聪明过人、富有魅力的淑女时,他出奇地感到犹豫,生怕自己真的想得太多,会错了意思,但又怕自己想得太少,让自己看起来十分愚钝、十分得“不开窍”。

就仿佛是,他心里隐约既希望自己能够表现得好,希望自己是出色的、是得体的、是许多绅士里最独一无二的,但他又为控制自己过于特别,让某些令他不安的事实发生,或是仅仅由于他过分的自恋而导致一系列尴尬的误会。

阿黛尔知道他纠结,但也不会知道这么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这位先生脑海里会略过这样多的内容,她只是保持着微笑,没有去打扰。

“只是如此吗?”

“只是如此。”

“那这位小姐对我真的是十分慷慨。”

杜瓦尔的声音里有几分感慨,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最终移到她的面孔,仿佛是不想要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就这么盯着。

阿黛尔被这样注视也并不慌张,她微笑着带着一点愉快到仿佛恶作剧成功了一般的意味,慢慢地道。

“是,但我知道,这位小姐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这般宽容的。”她很短促地笑了一下,用手帕遮掩了一下自己勾起的唇角,笑意盈盈的目光回落到他的身上。

“毕竟,只有在她看来十分好看的人,才能够享受这样的特权……对于出色的绅士,想必是很难有人能够冷硬心肠地真正‘惩罚’他的。”

阿黛尔意有所指的话语被杜瓦尔先生捕捉了含义,然而他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点无奈的味道。

他只是忍不住地想,这位小姐不论是轻笑还是正色,总是有不同的模样,那每一次笑言都仿佛能够触动到他,这如此鲜活而美好的青春,靓丽到他几乎不敢直视,他总有种自己会溃不成军的感觉——

即使是在政坛之上,面对他那些狡诈、卑劣、不择手段的政敌们,或是面对他那些愚不可及的友方们,他也未曾有这样的不安。

但他不能够继续发呆下去。

于是,杜瓦尔很快微笑着回答:

“那我必须要感谢这位小姐的慷慨和善良了……”

他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她十分自然地搭在了他的手上。

“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在复活节舞会上第一个邀请您跳舞的。”

之前的犹豫和“担忧”很快就被他抛在了脑后,仿佛那些情绪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于是他潜意识地在它们存在的第一时间就想要把它们从脑海里抹去,从心里的某处尽快地踢它出去,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于是,他很快地就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自如的好心情,也再不用变得患得患失或是忧虑不安而不像自己。

至于这会有怎样的后果,杜瓦尔先生此时是全然没有考虑到的,或者说他下意识地没有去想这个结果,只是保持着好心情沉浸在当下的好氛围里。

眼前这位美丽的小姐在听到他的回答之后,立马露出了非常灿烂而愉悦的笑容,这让他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就跟着好了起来。

这是多么愉快的一个清晨,景色宜人,芳香四溢,让他也跟着快乐了、轻松了。

杜瓦尔觉得,白露庄园果不其然是巴黎有名的庄园,确实有着最令人赞叹的美景,这里令人放松,让人愉快。

“我真高兴您能这么说。”阿黛尔的手仍被他握在手心里,他拉着她略过了一个小小的路坎。

之前两个人第二圈散步的时候,换了另一条不太走的小路,这路没有第一次的那般好走,阿黛尔本也没有娇气到这样一个程度,但若是一位先生十分妥帖地因为担心她关怀她而想要搀扶她走过这里,那她也是定然不会拒绝这样一份好意、更不会错过这一个牵手的机会。

走过这里,两个人的手自然地放开,气氛却仍然十分和谐,哪怕是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也不会让人觉得尴尬,觉得过分安静,觉得空气凝滞得仿佛令人窒息。

杜瓦尔先生出神地想,兴许这样一位受欢迎的淑女,到时候会有许许多多的先生邀请她跳那第一支舞,在众多的选择之中,她也不一定会选择他这样一个人到中年的家伙。

虽然他自以为自己并没有苍老到令人厌弃的地步,但比起那些年轻人来说,他也知道自己似乎缺乏了那么几分活力,但倘使一定要说,他也足够细说出许多自己的优点——

譬如他收入稳定工作稳定,儿女都已经大了全然不需要再多操心,他也已经做好了亡妻的财产分配,而他自己的收入便是全给了一儿一女,他也有自信在这剩下的他只会愈发走高的政治生涯里赚出之前人生所得几倍的财产以留给妻子和未来的……

杜瓦尔有些难得地思维停滞了一下,近乎有些狼狈地立马转移了自己的思绪,让自己不至于落入这卑劣的遐想连篇之中。

毕竟如果是跳舞,年轻的姑娘应该还是更喜欢年轻的小伙子们的……吧?

杜瓦尔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如何,只是说服了自己,倘使被拒绝了跳舞的邀请,也要处理得体,自然地面对。

他早已不是在舞池里快乐地跳舞的年纪,正如之前大部分时候他所作的那样,他该和许多的中年绅士一样,在棋牌室里或是其他的娱乐地方,和其他差不多年纪的伙计们议论着政事或是文学,亦或者是赶时髦地偶尔谈论一点流行,不过他不喜欢议论八卦,也不喜欢直接地在公众场合和陌生的人们表达自己的见解,所以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可以安静地在一边听。

那时,他可以抽一些雪茄烟或是喝一些酒,正如过去他所做的那样,他不需要像其他男人那般找几个妓女陪伴在身侧,他有良好的自我管理能力,并且是个履行得还算可以但其实并没有看起来这般虔诚的教徒。

尽管因为他看起来如同苦行僧一般洁身自好的所为,有许多人误会他是那种信教颇深的信徒,但如果这能够为他省却许多麻烦,他也不介意偶尔被这般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