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积雪寒光敌骑至边城曙色少侠来(第3/8页)

西捻入陕之后,积极联络被压迫的回民,回民也风起云涌,组成了一支有相当力量的起义军。捻回力量一直扩展至陕北,甘肃回民也起兵接应。当时捻军自南而北,回军自西(甘肃)而东(陕西),纵横各千余里,陕北正处于两军的交会点。左宗棠老奸巨猾,一面驻重兵于陕西耀州,奏疏清廷说:“以地形论,中原为重,关陇为轻;以平贼论,剿捻宜急,剿回宜缓;宜驻重兵于耀州,以防捻回合势。”在军事上,已是故意将捻、回分别对待,制造两方的猜疑,一方面更积极制造汉回兄弟民族间的冲突。例如清法律规定:回人杀死汉人,一条命要赔十条命,汉人杀死回人,十条命才赔一条命。名义上是“让汉抑回”,实际上是故意造成两族间的不平等。因此即使捻军入陕,回汉两族的纠纷,仍然未能根本解决。

当年卓不凡在西捻军中,负责联络甘肃的回军,和回民中的一个女英雄马凤姑情感渐深。但因种族间的成见,马凤姑的家人戚友,多不同意,加以当时军情正急,婚事遂迟迟未定。而在这期间,捻军、回军也遭受了左宗棠分化的毒计而溃败。

左宗棠摆出以主力对付捻军,放松回军的姿态,威胁利诱,诱降了当时回教白山教的教主马化龙,叫马化龙招各地回军到陕北金积堡缴马匹军械就抚。回军到齐缴械后,左宗棠突然纵兵屠杀,不留一人。事后还得意洋洋写信给朋友说,这是他生平杀人最快意的一次。

回军被左宗棠毒计杀灭后,捻军势孤,也被击溃,而左宗棠更利用西北部分汉人仇回的心理,趁回军溃败之际,残杀回民,更扩大制造两族间的血仇。

捻军溃败之后,卓不凡流落甘肃。而回民在大屠杀之后,各自结寨自保,对汉人非常仇恨。卓不凡几次去找马凤姑,都给回民逐出。马凤姑虽是个巾帼英雄,可也无力跳出民族仇恨的圈子,她在本族教长们的压力下,只有消极不嫁,以示反抗。

卓不凡眼看着一场轰轰烈烈的事业,因敌人的诡计以及自己的错误而终至失败;又眼看回汉互残,满清坐收渔人之利。他痛不欲生,因此决心尽一生之力,为回民做事,要回民知道,两族的血仇都是满清统治者一手造成。他曾几次冒奇危大险,率领一小队流散捻军,帮助回民抵御清兵,最后他们和马凤姑所属的那个部落,都被清兵追逐到甘肃北部,散入荒野。

卓不凡失败了,但卓不凡也成功了,回民终于承认了他是朋友,不是敌人。可是其时距捻军失败又已是十余年,而马凤姑也在战争中牺牲了!

他心伤逝者,悲痛莫名;可是这时,他已经不是孤独的异乡客,而是回民的好朋友了。他们劝慰他,挽留他,甚至为他说亲。他虽然把婚事一一推掉,但却终于留下了。

其时左宗棠的大军早已班师,他们这一小部回民给迫到甘肃极西之地,也终于立足下来了。卓不凡从此便和马凤姑的部落安居下来,生活,战斗——与西北荒野的自然环境战斗。

荒漠余生,星移物换,转眼又是二十多个寒暑,卓不凡离开中原,已是三十多年了。他虽然有时也会念起中原旧友,同门师兄,可是遥望中原,黄沙漫漫,阴山蔽日,黯然魂消;他也只有荒漠高歌,临风致意罢了。

西北苦寒,行旅艰险。卓不凡和一小部回民定居下来后,每年都要到甘肃东部城市一两次去采办生活用品。他到底是练武之人,虽至暮年,体魄仍极强壮,加以他又是汉人,因此到城市中和汉人交易甚为方便。

这年岁暮,他照例到甘肃东部采办冬货,无意间在天水郊外碰见“三龙二虎”,铁骑奔腾,武士打扮;他一看就知道这些人学过多年功夫,而且一定是满清的鹰犬。他疑心来人是来访查当年遗留下来的西捻的,因此暗暗跟踪,仗着超卓的轻功,居然远远地跟在健马之后,看着一行五骑上麦积山去。

卓不凡跟了他们半夜,到他们发觉姜翼贤祖孙,荒山夜斗时,他也发现了姜翼贤似曾相识;再看下去,见姜翼贤使出梅花门的刀法步法,更确定了这人必定是自己的同门。当他一认出来,便立刻挥剑上前,解了姜凤琼的困危。

这师兄弟俩荒山重逢,恍如隔世。卓不凡在西北多年,知道姜凤琼的病是因水土不服,旅途困顿而起,遂将随身带得的药趁着姜老头子刚才所煮的茶犹自滚热,给她服下,叫她安睡。姜凤琼和敌人厮杀了半夜,一躺下地,便睡得酣熟。卓不凡笑着对姜翼贤道:“师兄你不必担心,明天她便会好了。”

他们两个老头儿一夜没睡,荒山夜话,苦茶解寒,互诉三十多年来的沧桑。卓不凡听得师兄现在正是亡命江湖,有家难归,便慨然邀请师兄和他同到回民部落中住。他道:“我们住的地方在甘肃极西荒漠之地,虽然日子过得苦一点,但却无异世外桃源,尽可作‘避秦’的处所。”

姜翼贤笑道:“我到甘肃,就是想找你。果然天从人愿,得来全不费功夫;你不邀请我,我也要去的。我们又不是公子哥儿,有什么苦吃不得!没说的,只有到你那里避些时了。”

经过一晚酣睡,第二天姜凤琼果然霍然而愈。姜老头子对她说要去师叔祖处暂避一时。她听了半晌不语,姜老头子急忙劝慰她道:“孩子,我们不是久居,过些时候,我们还是会回去,你不用难过。”他虽劝孙女儿不要难过,他自己的眼睛却有些湿润了。

姜凤琼见她爷爷这个样子,心中一酸,却急装出欢笑的样子道:“爷爷,我并没有难过呀。随师叔祖多见识一些地方,还可以多学一些武艺,不是很好吗!哦,师叔祖,你老住的叫什么地方?”

卓不凡笑道:“说出这个地名,你一定会觉得奇怪,叫做‘碱泉子’。泉水是苦涩的。你不知道,越到西北,水源越是难找。只有一个井,不管它是苦水甜水,人们还是把它当甘露。所以凡有水源的地方,就把它取作地名。在碱泉子附近,还有马连井子、盐水、公婆泉等地名,还有一个更怪的地名,叫做‘吊吊水’,‘吊吊’是‘滴滴’两字的变音,那处水源只能一滴一滴的等它漏下来。”

姜凤琼伸了伸舌头:“哎唷,这么个难找法!”

卓不凡笑道:“姑娘,你别发愁。现在要比从前好多了。我们在那里住了二十多年,种了一些树,另觅水源,打了几口井,再把冬天的雪水储下来,春夏之后,还可种一些蔬菜呢!姑娘,你应该懂得:有人就有办法,人多更有办法。”

姜凤琼听到此处,笑着对她爷爷说:“那我看朱师叔他们也该有办法,他们的人不是一天天多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