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飘零琴剑泪痕多(第2/6页)

长孙均量突然纵声大笑,好像要把胸中的郁积都发散出来,说道:“好,好!她居然有胆量读,武则天也居然有胆量听!她听了怎么样?”李逸道:“武则天听了满不在乎。”长孙均量诧道:“满不在乎?她说了什么没有?”要知骆宾王当时写了这篇檄文,立即众口传诵,唐朝的旧臣,和一些反对武则天的士大夫,人人听了都是眉飞色舞,感到痛快琳漓。依长孙均量想来,武则天听了最少也得气个半死,岂知她却满不在乎。

李逸道:“她听了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责备宰相不善用人。”长孙均量点点头道:“骆宾王本来是个人才。嗯,还有什么,你都说给我听。”李逸道:“她说这是一篇好文章,但不是有力量的檄文,她将这篇檄文驳得体无完肤。”长孙均量一路听他说下去,笑容尽敛,脸色越来越变得苍白,本来是神气勃勃的,倏然间变得了老态龙钟,突然插口问道:“她说徐敬业已被包围,最多不出半个月,就要被完全消灭么?”李逸道:“只怕这是真的。”长孙均量道:“殿下,你呢?你今后怎么样?”李逸垂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正想请伯伯指点迷津。”

长孙均量忽地长叹一声,说道:“这样说来,她委实是个极厉害的敌人,老臣今生,只怕再也不能见到唐室重光了。”突然尖声叫道:“婉儿,婉儿,你好,你好!”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登时从车上跌了下去!

要知长孙均量最大的心愿乃是中兴唐室,以及重振家声,而今他已感到完全绝望,而且更令他伤心的是,他一手抚养大的上官婉儿,他爱护她胜过亲生,他指望她去刺杀武则天的上官婉儿,如今竟成了武则天的亲信。病体未痊的风烛残年,怎禁得如许心灵折磨?他一口气转不过来,便即倒地不起。

李逸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跳下车来,扶起长孙均量,但见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低声说道:“我已失掉了儿子,只有这一个女儿了。殿下,我死了之后,你肯替我照顾她么?”长孙璧眼泪迸流,紧紧握着她父亲的双手叫道:“爹爹,你不会死,你不能死,你养好伤之后,咱们再去寻访哥哥。”长孙均量苦笑道:“还能挨得那么长的时候么?你,你……”话声微弱,细不可闻,李逸测他脉膊,忽粗忽细,忽而急跳,忽而静止,李逸虽然不懂医术,也略具一些常识,见此脉像,知道他五脏六腑,已都易位,生机颓败,纵有妙手神医,也难医治,更何况夏侯坚离此甚远,长孙均量还怎能挨得起路上的奔波?

长孙璧一双失神无告的眼睛转问李逸,好像把一切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了,李逸忙施展闭穴手法,先把长孙均量的“天枢”“将台”“灵府”三处大穴封闭,使他暂时失去知觉,免受痛苦,并使他体中毒血,不至即时流入心房。长孙璧道:“这怎么办?这怎么办?在这荒僻的地方,怎地去请一个医生?”李逸向前面一望,说道:“前面山麓,有座寺院,咱们且先到寺中借一间静室,将伯伯安顿下来,徐图后计。”长孙璧失了主张,一切都只有听从李逸的了。

长孙璧将父亲抱入车中,让李逸驾驶骡车,一路上向李逸断断续续的泣诉,李逸这才知道事情的经过。原来在李逸从夏侯坚家中出走的第二天,谷神翁与长孙泰,已将长孙均量接到,谷神翁心灰意冷,将老朋友送到夏侯坚家后,便即走了。长孙均量听得李逸独上长安,大为心急,无论如何,也要上长安找他,他的理由是,他在京中还有一些官居要职的旧日同僚,若是李逸不幸被捕,他也许还可以设法打救。可是他的武功要一年之后方能恢复,夏侯坚如何肯放他走,争论再三,拗他不过,夏侯坚只好想出一个办法,一面叫长孙泰兄妹陪他前去,一面给他一服奇药,这药乃是一种强烈的兴奋剂,服下之后,可以暂时恢复武功,但后患甚大,药力消失之后,本来可以一年恢复的病体就得要三年了。因此临走之时,夏侯坚千叮万嘱,要长孙均量小心在意,若非遇到高手,迫不得已非动手不可的话,千万不可服药。

长孙均量到了长安之后不久,意外地探听到了李逸的消息。原来与李逸同时入神武营的那个虬须汉子南宫尚,乃是长孙均量的世侄。长孙均量在太宗皇帝(李世民)之时,曾做过殿前检点,南宫尚的父亲正是他最得力的部下。

李逸虽然改容易貌,并假冒了张之奇的名字,可是蛛丝马迹,在在可疑,都看在南宫尚的眼里,就在李逸被差遣押解“刺客”入宫的那日,南宫尚碰到了长孙均量,一说起来,料想这个“张之奇”必是李逸无疑,也料想到李逸被遣入宫,其中必有诡计,众人大大吃惊,商议结果,便由南宫尚潜入内宫行刺,乘机掩护李逸逃走,而长孙均量一家三口,则在骊山后面接应。

无巧不巧,他们在山谷之中,便碰到了恶行者与毒观音,长孙均量无奈,只好服下了夏侯坚给他的奇药,暂时恢复了武功,和那两大魔头作了一场恶斗。长孙泰舍身救父,扑上去抱着了恶行者,咬伤了他的琵琶骨,与恶行者同归于尽,毒观音连中了长孙均量七处剑伤,也逃走了。李逸跌下山谷之时,正值他们打得最激烈的时候,长孙璧将李逸救起,待到长孙均量将毒观音赶跑,他们已听得山上武玄霜的声音,他们恐防武玄霜率领大内卫士前来追捕,迫不及待地背起李逸便即逃生,长孙泰是死是伤,他们已无暇去照顾了。不过长孙均量亲眼见到长孙泰中了恶行者的毒掌,又被毒观音打了一蓬透穴神针,料想凶多吉少,在他的心目中,自是把这个儿子当做死了。

长孙璧断断续续地把这段经过说完,眼泪早已湿透了罗衣,李逸心中也是伤痛之极,想起长孙均量为了自己,失了亲儿,这一份深恩,真不知如何报答。

不久骡车到了前面山脚,李逸将长孙均量背上山,长孙璧默默无言地跟在后面,他们都知道长孙均量这条性命已是弱似游丝,随时都可能随风而逝。李逸的心头上好像压了一座大山,感到沉重之极,好几次避开了长孙璧的眼光,怕答不出她的问话。

山麓的那座寺院乃是一座多年失修的古庙,庙中有一个须眉皆白的主持,和一个烧火的小和尚,老主持为人很好,听说有人在路上得了急病,前来投宿,立即接纳,让出禅房给他们住宿,并且叫小和尚给他们烧热汤,招待得很周到。

长孙璧将老父安顿在禅房中仅有的一张床上,一探他的脉息,比起刚才更微弱了,李逸解开了他被封闭的穴道,试用本身功力助他恢复精神,过了半晌,长孙均量张开了眼睛,低声唤道:“璧儿,你过来,你替我向殿下叩头!”李逸吃了一惊,不知所措,急忙将长孙璧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