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喝雉呼卢 名园作豪赌扬声掷骰 侠客儆凶顽(第4/7页)

云重的师父董岳文武全才,云重小时也曾跟他师父读过经史,此时想起孔门七十二弟子之中,果然有一个叫做“澹台灭明”。还记得自己在第一次听得瓦剌有个大将叫做澹台灭明时,心中还暗暗好笑:这样一个武夫,却取了一个古代名儒的名字。自己还一直以为“澹台”乃是胡姓,谁知却是江南文物之邦的姓氏,而且还有墓留在江苏吴县,供人瞻仰。不过这个墓大约是他后代子孙所重建,看墓碑的篆字和营造的形式,最少也是秦、汉以后的建筑,绝不是春秋时代的遗冢了。

那牧童一笑说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圣人的话,果然说得不错!”短笛横吹,骑牛缓缓而去。云重心中一怔,咀嚼“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两句名言,心中想道:“原来那澹台灭明果是汉人,难道这名字是他有意取得与先贤一样的吗?澹台灭明相貌奇丑,这点倒可以与古代的那个澹台灭明相提并论,但他投靠番邦,又岂能与先贤相比?唔,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莫非他取这个名字,其中也含有深意?叫我们不要只从外表的相貌行径去看他?难道这‘灭明’二字,含意不是要‘灭掉明朝’?哼,难道那一介武夫的澹台灭明也有什么崇高的胸襟抱负?”

云重绕过澹台湖,进入澹台村,心中不住地想澹台灭明的事,想起自己前次在正定夜袭番王,澹台灭明武功远胜于己,显然未下杀手;又想起他在张风府家中比武,又曾经替张风府打退暗算他的对头之事,心中更觉疑惑,忽而笑道:“此一澹台,彼一澹台,此澹台不是彼澹台,何必想它。”这时已是中午时分,烈日当头,口中焦渴。江南苏杭一带,茶亭酒肆,处处皆是,这条路从村中穿过,两旁田亩,竟无一人耕作,路边的茶亭酒肆,也没一间开门,云重见此景象,十分奇怪,心道:“这澹台村难道没有人的吗?”

云重再策马行了一程,口中焦渴更甚,忽见路边有一茶亭,有一个老妪在那里卖茶。云重笑道:“行了这许多路,才觅得喝茶之处。好在不是处处如此,要不然我倒以为是在大漠旅行了。”进入茶亭,系好马匹,那老妪道:“客人来了,明儿倒茶。”只见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提着茶具出来,给他倒了一杯碧绿的香茶。那少女虽是荆钗裙布,面目却自有一股清秀之气,云重心中叹道:“江南水秀山清,连村女娥眉都不带一点俗气。”闲着无聊,问那老妪的姓氏,那老妪道:“我们这一村都是复姓澹台,你就叫我澹台大娘好了。”正与那老妪搭讪聊天,忽见一骑快马经过茶亭,马上骑士相貌粗豪,并不下马,就放开喉咙问道:“喂,我问你这老婆婆,昨日是不是有个白马书生,经过这里?”“白马书生?”云重不由得蓦然一惊,这人所探问的“白马书生”,岂不是张丹枫吗?

那老婆婆瞪了一眼,道:“没听见!”那骑士跳下马来,大声叫道:“我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白马书生?”声震屋瓦,那老婆婆张目结舌,仍不作声,骑士大怒道:“就是聋子也该听见。”走入茶亭,就要揪那婆婆。云重心知有异,轻轻伸臂一格,他练的是金刚大力手功夫,这一格暗藏劲力,那骑士几乎给他摔倒,大吃一惊,情知遇到高人,不敢发作。云重笑道:“有话好说,何必生气?这位老婆婆耳朵是有点不大方便。”其实这老婆婆适才还与云重谈话,云重此言乃是故意替她掩饰的。那老婆婆却一笑道:“我这耳朵很怪,太大声听不见,太小声也听不见。要不大不小,恰到好处才听得见。你刚才问什么?再说一遍。”那骑士按下怒火,柔声说道:“请问有一位白马书生,可曾从这里经过?”那老婆婆道:“啊,白马书生?呀,是,是有一位白马书生,他昨天这个时分从这里经过,吩咐下来,说凡有人问及他的,都请在明日中午到苏州快活林相会,他请喝酒。”那骑士听了此言,立刻上马便走。那老婆婆冷笑一声,道:“明儿,记下来了!”那少女坐在一角绣花,笑道:“是记下来了。”把锦缎一扬,上面绣有七朵红花,有大有小,道:“这是第七个!”

云重好生纳闷,他情知这两母女不是常人,但自恃武功,也不避江湖忌讳,禁不住问道:“什么白马书生?那快活林又是什么地方?”那老婆婆盯了云重一眼,笑道:“你这位客官为人很好,我说与你听。快活林是苏州一个销金场所,听说以前张士诚在苏州称帝时,曾把那地方建作行宫。后来张士诚战死,快活林被官家当作逆产处置,产给商贾。现在快活林的主人叫做九头狮子殷天鉴,他把那大好园林,变成秦楼赌馆,弄了不少造孽钱,广买田地,买到我们吴县来。澹台村的田地,十之七八都是他的。”云重道:“如此说来,这九头狮子也算得是个大恶霸了,但这与白马书生,又有何干?”那老婆婆道:“我们这个茶亭的地皮也是他的,他每个月要来收三两六钱银子,我们欠了三月租钱,他昨日就派了两个武师来,说要拉明儿作他的丫头,抵偿租钱,恰恰那个白马书生经过,替我们还了银子,又将那两个武师打得个狗吃屎。”那少女插口道:“妈,那书生可没有打人,是那两个武师打他。哈,真妙极了,那两个武师拳头刚碰着他的身体,就哎哟哟直叫起来,也不见那书生还手,那两个武师就跌倒地下乱滚,爬起来时,我瞧见他们的拳头都肿得像海碗般大。客官,你见多识广,这可是什么邪法?”云重心知这是一种类似“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嘴中却道:“我也不知道。”那老婆婆道:“那两个武师本领不济,口却很硬,对那白马书生道:‘有种的你到快活林见见我们的九头狮子。’那白马书生仰天大笑道:‘过两天我就去看他。看看九头狮子是怎么凶法?’”

云重心中甚是奇怪,想道:“张丹枫到苏州来明明是要找他祖先的藏宝与地图,却怎的没来由多管闲事,与一个恶霸作对,不怕露了身份么?若说行侠仗义,那么将那两个武师折辱了一顿,替这两母女还了银子就算了,天下恶霸打之不尽,何况他又有大事在身,岂可意气用事,轻重倒置?”但一想到所见所闻,张丹枫的每件行事,都是计划缜密,含有深意,心中又是捉摸不定。

那老婆婆续道:“那位白马相公把两个武师赶跑之后,又对我道:你叫村中的男子后日都到快活林瞧热闹去,我有银子分给他们。客官,你当然不稀罕他分银子,可也想瞧瞧热闹么?”云重道:“我久慕苏州园林之名,何况又有热闹可看,那是定然要去的了。”付了茶钱,立刻告辞,偷眼一瞥,只见那少女的锦缎上已绣了第八朵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