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潜龙变 第十章 再上凌烟阁(第2/6页)

她有些疑惑,这边有丹云子坐镇,宣机虽然糊涂,却也是大术师的身手,更何况还有袁昇和数千禁军侍卫。而对方不过是一个老胡僧慧范和五百死士而已。

难道他们已看出了什么,难道还有什么更大的凶险?

李隆基也赶过来探望陆冲,闻言同样一凛,大喝道:“李易德,还愣着做什么,放箭!”

李易德忙抢出几步,正待扬手施令,遥遥的雾气中却有人振声大喝:“我乃当朝天子,谁敢大逆不道,向天子放箭?”

白雾中冲出一骑骏马,马上那人一身醒目的明黄色皇袍,正是范平,只不过此时他已完全恢复了天子李隆基的容貌,头上的凤翅翼善冠在火光映衬下闪着耀眼的金色,更具天子风范。

延嘉殿前的侍卫们多是见过皇帝的,登时却愣住了,乱糟糟放下了手中的机弩。

“众卿听真,假皇帝便在殿内,此时正要谋逆太上皇。此大逆之贼,必乱箭诛之。谁能先诛此獠,赏黄金万两!”范平手指殿内,一番话说得字正腔圆。这十足的李隆基音容笑貌,更让众禁军犯了嘀咕。

李易德见手下兵卒不听使唤,气得连声喝骂催逼,最后干脆抢过一支劲弩,向昂头大笑的范平迎面射去。有主将身体力行,便有胆大的亲信追随,于是更多的侍卫举起弩机攒射。

羽箭先是很零星,随后便如密雨般攒射过去。

眼见李易德的劲弩射到,范平却傲然不动。他身后的白雾中忽然升起一面白幡。白幡在夜色里轻轻旋转,那一片箭竟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吸入了白幡内。

白幡是公主府的人折叠后设法带入宫内,再临时组装而成的,并不太大,看上去就是皇帝的黄罗伞盖那般大小,只是四周飘出九根长长的幡带。白幡以一种奇异的韵律旋转着,长带便如九根巨大的手臂般舒展开来,有股铺天盖地的强悍气势。

随着巨幡不紧不慢的飞旋,所有的羽箭都被白幡吸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嘴吞噬了。

“看到了吧,”范平笑得愈发张狂,“朕是天命之所归,众卿还不倒戈擒贼,更待何时?”

“不可能!”袁昇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怪物般的巨幡,“术法难掩大道……可这是什么术法,居然能破弩箭?”

便如当日破解弓甲案时他对陆冲所说的,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规则,道术乃至妖法都极少能应用于战阵,更难以改变大势。这也是以袁昇、冷惊尘之能,仍畏惧劲弩的原因。

但现在,这把高高擎起的巨幡,仿佛是一个突然降世的白色老妖,几乎完全无视于这个天地的法则。

“小小妖术,有何惧哉,兄弟们,给老子杀!万岁和太上皇就在大家身后看着呢,现在是大家报效朝廷的时候!”李易德生就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嘶声大吼,左手腰刀,右手流星锤,当先冲去。数十名亲信侍卫也振声怒吼,随着自己的长官冲去。

两拨人马很快便在丹墀数十丈外短兵相接。

李易德和千牛卫众侍卫呼喊着冲杀前去。禁军们对自己的身手极为自信,况且其兵刃、铠甲都远超对手,果然这一路冲去,就如虎入狼群,迅疾地插入了对方的阵势。

但很快,李易德等人便震惊无比,无数刀剑狠狠斩杀在公主府的死士们身上,竟冒出一串串的火花,仿佛砍在金石上一般。

那些死士根本没有反击,只是迈着沉稳甚至有些木然的步子向前逼近。千牛卫们被他们撞得东倒西歪,先前的勇武气焰登时变成了震惊、骇然乃至惊慌失措。

头上的巨大白幡依旧在旋转,自下仰望,更有种遮天蔽日的气象。离得近了,李易德才看真切,那九条长带上竟缀满了骷髅饰物,瞧来分外诡异。随着白幡的旋转,数十名禁军先后倒下,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哀号呼喊。

“孽障!妖法!”李易德狂啸着抖开了流星锤,双锤犹似流星赶月般击向丈外的白幡。他已看出这巨幡正是这些邪法的源头。

白幡内耀出一道淡淡的星芒,流星锤的链子忽然寸寸断裂。一只巨锤倒飞回来,打得李易德胸骨断裂。他口中鲜血狂喷,居然同样没有哼叫一声,便栽倒在地。

“他们……已不是活人了!”远观战局的袁昇不由低叹。

“那是什么?”王琚惊问。

“他们的躯体接纳了奇怪煞气,这才坚逾铁石,而正常人绝对无法忍受这种煞气入身的痛苦。他们应该已被一种惨烈符法炼制过,此刻,他们的神魂几乎已不属于自己。他们应该是……活死人!”

一道犀利的紫电光芒忽然横空划出,跟着又有一道更加粗重的青色光焰凌空疾飞,一紫一青两道光焰,同时袭向白幡。

出手的竟是丹云子和宣机。

两人都是大宗师手眼,连出手的方式都完全一致,丹云子飞出的是陆冲的紫火烈剑,宣机则拾起地上的青焰枪抛出。这两人都可以草木成剑,可以御气成剑,此刻却不约而同地祭出了本门的精锐法器。

巨大风幡上忽然耀出大片星芒,跟着便有一道金鞭般的粗大影像从幡内探出,凌空下击,狠狠斩在一枪一剑上。青焰枪和紫火烈剑的光芒尽敛,在夜空中虚化成了一长一短的两条淡影,随即被巨幡吞噬。

丹云子和宣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闷哼,丹云子连退了数步,宣机则僵硬地吐出了一口血水。

“怎会如此?”丹云子大惊失色,嘶喊道,“速请太上皇、万岁暂避,走角门。”

袁昇忙喝道:“千万不要贸然出殿,他们慢慢逼近,其实就是要将我们都逼出殿去。那巨幡的阵势还没有完全展开,容我们先探看虚实,再做定夺。”

丹云子一凛,登觉有理,只得守护在李旦和李隆基身边。陈玄礼疾步冲向丹墀,呼喝着殿外惊慌的侍卫们:“快,结成阵,软盾列阵,劲弩射击,就是拿人撑,也要给老子撑住。”

眼见太上皇和天子父子二人并肩而立,脸上神色倒还镇定,殿内乱作一团的臣僚贵胄也都安静下来。

“好,好样的慧范,好样的范平,”太平公主狂笑起来,“快杀进来,拿了这些乱臣贼子……”

“幺妹,你错了,”李旦叹息道,“你觉得你还有利用价值?他们会将你、将我、将殿内的所有人都杀死。明日朝会,那个假隆基一定会在殿上宣示说明,是逆贼太平公主袭杀了太上皇,而他这个皇帝荡平了叛逆而已。”

太平狂笑顿止,脸色变得灰白一片。她是何等机灵的人物,只是当局者迷,此时被皇兄点破,才觉出无尽的沮丧和寒意。

“今晚的月色好亮,难道是……凌烟阁法阵?”袁昇凝望着那道未及散尽的淡淡鞭影,忽然想道,“原来慧范的意图,本就是要做鹬蚌相争得利的渔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