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伤心人 第九章 空中追空

是这样的:

白小痴先因救纳兰而结仇,受到宦官索天离帐下高手:“六丁开山掌”郑搏一、“大泼风剑”赵荒煤、“大泼风刀”雷小可、“雪地梅花虎”丁好饭、还有麻烦这五大高手的合击,白小痴仍然击退他们,但身受严重内伤。豪侠章大寒不知内情,找他决斗,白小痴勉力应付,始终不肯拔剑,两人战个平手,白小痴负伤更重。纳兰赶至,找到章大寒,道明原委。两人急寻白小痴时,溪畔只留下一大滩怵目惊心的血,还有十几只鸟尸……

——白小痴去了哪里?

“我怎么知道!”章大寒见纳兰用这样子的眼神这样子的望着他,只好凶巴巴但语音空洞洞的说,“我又没有杀他!”

纳兰仍是望着他。

那种眼色!

他们头上的天空,有飞鸟剪钻云空,又疾坠而下,仿佛苍穹间正布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它们就在这无形的游涡里陡起陡落、载浮载沉。

当时,白小痴的确伤得很重。

几只鸟在空中盘旋不已,徘徊不去,终于,有的落在他身畔,侧着首看他。

有只还落在他肚子上,用咀尖轻轻啄他。

——谁说畜牲无情?

白小痴微微笑了。

“你们不要下来。”他用情人温存般的耳语说,“飞上天吧,别下来.人是所有动物里最信不过的东西。”

鸟们越聚越众,都不愿离他而去,拍展翅膀,啁啾不已。

“好,你们不走,”白小痴“让步”:“我走。”

他尝试爬起来,可是浑身倒似没有一根骨骼是属于他的了。他再试着翻一翻身子,用肘部支住地面,屈膝撑起自己的体重——就在他左颊贴住地面的一刻,他听到了轻微如蜻蜓展翅的脚步声。

“又来了,”白小痴惨笑。逃,已来不及;他猛一运气,挺身,坐起,群鸟惊起,敌人已出现在眼帘。

仍是像上次一样,半环形的向他逼来。

敌人又多了一人。

一个“幽魂”似的人。

——一个在大白天里,仍像幽魂般的人物。

当然是“封刀挂剑”的雷家雷毒。

——因是多了一人,半环形就收得更紧:就像一口布袋一样,一束袋沿,就可以把要围捕的事物“尽收”囊中。

“我们又相见了。”麻烦摸着光秃秃的头顶,似乎遗憾得接近遗恨似的道,“这次见面,我们带来了更多的人,但你却受伤更重了。”

白小痴看看四周,只有白头迎风的芦苇,连一根断枝残柯都没有。

“你不是有‘悬翦剑’的吗?不必客气了吧,我们人多;”麻烦盛意拳拳的说,“用树枝,不如还是用剑的好。”

白小痴强运了一次功。

委实伤重。

他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一种整个身体,逐寸逐寸、逐渐逐渐、逐块逐块“消失了”的感觉。

那种感觉,像给绞扯在半空旋涡里,无处着力,莫可言状,比死还难受。

他的功力一向很差。

——“画中仙”传授他的“浮一大白”神功,始终没有练好。

许是“长相忆剑法”反而合乎他的个性和心情,越练越创新境。

——其实人生在世,聚散匆匆,既不能长相聚,又何必长相忆呢!

在面临死亡、强敌环视的这一刻里,白小痴却想起了这些。

他痴痴的笑了,仿佛掉到甜蜜的回忆里:每次他想起那潇湘画里的女子,他的眼像暮灯一般的亮着,嘴边泛起的都是这个仿似梦追忆梦似的笑意。

“他没事吧?”倒是赵荒煤狐疑起来了,“他真的是那个白晓之吗?”

“准错不了。”麻烦像看定将停的骰子一般盯着白小痴,“他手上应该有白梦传下来的‘悬翦神剑’,还有‘长相忆剑法’的口诀,和‘画中仙’方丽池的‘浮一大白’内功心法,——这三种事物,魏公公都是志在必得的;我们也是非弄到手不可的。”

“那就好了。”丁好饭说,“趁他伤重,取他狗命!”

“得要等到他什么都交出来之后,才取他性命。”麻烦不忘补了这一句。

头上的鸟愈聚愈密,徘徊盘旋,愈飞愈低。

(既然活着有那么多艰苦,那么多挫败,那么多悲哀,还有那么多残忍无奈的事,不如就此死了算了。)

(可是他又想念着“画中仙”。)

(他还想见到“仙姐”。)

(那种身体正逐渐消失的感觉又来了:每次一受伤再想运功强撑时,就有这种给吞噬的感受。)

(他觉得好像正把自己塞入一条鱼的嘴里,而鱼正把他鲸吞着。)

(活着是那么痛苦,不如不要活了。)

“不如这样吧,”雷小可小声小气的建议,“你把‘悬剪剑’给我们,把‘浮一大白’内功心法、‘长相忆剑法’要诀背出来,我们就不为难你了。你曾暗算过我,我也不与你计较了!这样好吧?”

他们非常“大方”的说。

说着的时候,他简直要歌颂自己太“大量”了:真是“以德报怨、宅心仁厚”至极了!

到时候,如果那白痴真的听了他的话,把他要的东西都交出来,他也不会杀他——反正,他也不会拦阻他的同伴杀他;这还用说么,他同行的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会饶人才怪呢!

白小痴笑了。

点头。

果然是个白痴!雷小可心里笑骂了一句,却听到白小痴说:“你们看那只鸟、又贪心又笨,像白痴一样!”

他在跟鸟说话。

说的“那只鸟”当然就是雷小可了!

雷小可大怒。

他抽出了那张其薄如纸的刀,小眉小眼都因上了火而蹙在一起,正要冲上前去,麻烦却给了他一个手势:

包抄。

——他要生擒这个人。

——杀一个人只是要那个人死亡而已,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唯有把一个人抓起来把一切好处都“贡献”出来之后,然后才让他死,这才算占便宜。

——有便宜不怕占。

这是麻烦一向的原则。

身受重伤、手中无剑的白小痴,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一下子,白小痴身上又多了三个伤口。

他们并不急着要杀他。

他们只伤他最痛的地方——但偏偏又教他死不去。

(画仙姊姊,你既然这么久了,都不来看我,一定不再关心我了,不如就此死了吧。)

就在这时,一只红隼遽然冲了下来,扑击雷小可。

如果不是雷小可的武功非同小可,他一对眼珠从此就得废了。

他一刀就把那头红隼一对爪子砍了下来。

饶是这样,脸上也给掀了三道口子,皮翻肉绽。

另外十几只大小不一的鸟,也俯冲下来,各用利啄、爪子,攻向六人。

这六人呼喝连声,出手间已伤毙十余鸟,打得羽毛飞扬、骨折翅落,但飞鸟侵袭,奋不顾身,真似拚命般的,这六人中如郑搏一、丁好饭,功力稍逊,便也给啄伤抓破了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