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歪招

下凡厅

随着这声极短的“嘎嘣”,整个桥亭微微晃动了下,然后开始缓慢且无声地转动起来。通道位置在变化,花窗位置在变化,射入桥亭的微弱天光也在变化,而桥亭中几个人的脸色也在变化。在他们的感觉中仿佛整个世界改变了方向,原有的通道变成了花窗相夹的死角,原来的死角现在变成宽敞的通道正对两边的白石桥。回去的路堵死了,恍惚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因为所有的白石桥都是一模一样的。前行的路变成了两条,往左还是往右没人知道,但所有人都知道其中必然有一条死路一条活路。

但是这个攸关生死的问题齐君元只左右扭头看了看就解决了:“往左走,右边桥身有‘逆步抬头铡’的兜子,往那边走会被铡成几截。”说完他便领头往左边的白石桥走去,而且速度很快就恢复到之前赶来“仙语亭”的时候。

“有些不对劲啊!齐兄弟,你妙成阁的技艺高超,一眼便看出哪里有兜子那是不容怀疑的。但闯兜破坎的真正难度并不是看出哪里有兜爪,而是确定哪里没有兜爪。因为即便看出这条路上没有设置,并不意味着真就没有,也有可能是对方设计得非常精妙让人辨不出。所以齐兄弟就算看出左边桥可以走都不应该如此大胆快速地过去的,应该小心翼翼地探着走才对。除非你是认识路的,或者知道什么指引正确路径的标记。”范啸天不是自作聪明,而是心中担忧。

其实六指死后,他们几个人就一直被一种恐慌笼罩。是谁指使六指擅自设的刺局?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些疑问从齐君元的角度来思考的话,那么除了他自己以外所有人都有嫌疑。但如果从范啸天、哑巴他们的角度来思考的话,齐君元反而是最大的嫌疑者。

齐君元停住了脚步:“范大哥说得没错。但不管我是认识路还是知道标记,你现在都必须跟着我走。已经到了这地儿了,不跟着我你肯定是出不去的。跟着我至少还可以赌一赌我到底有没有存下害大家的心,赌赢了,那么你还有出去的可能。”

其实像范啸天那样心中有想法的人不止一个,但齐君元说的也是大家不能否定的事实。所以其他人都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跟在了齐君元身后。

范啸天只微微犹豫了下,随即也跟了上去。不过从此处开始,坠在最后面的范啸天再不是安安分分地跟着走了,而是每走过一段路都会用很隐蔽的手法快速在路边设置些东西,并做下记号。这一段路上范啸天共在两处位置设下东西,他手法虽然隐蔽,但还是逃不过其他一些人的眼睛。只是别人并不说穿,可能是觉得他这做法是对自己有利的。

鬼肠子道的第二个结是在“下凡厅”。“驾鹤飘袂云中来,青阶借足下凡尘。”“下凡厅”这名字的由来是与“遇鹤道”“仙语亭”相对应的。“遇鹤遇神仙,与仙说人间,仙羡红尘美,驾鹤下凡来。”所以此处叫做“下凡厅”。

而实际上这里的功能就等同于一个传统院落建筑群中的轿厅,到了这里就要停车落轿了,因为里面已经属于居住范围。即便齐王这秦淮雅筑范围极大,到了这里也该下轿下车,然后改步行或乘推辇。一则从此处再往里去的道路会变得狭窄,楼阁相望、曲径通幽的江南建筑风格从这里才真正开始,很多地方车轿已经无法通行。再则“下凡厅”后面不远就是“禀帝堂”,也就是传统建筑中的前明堂,用做祭天祭祖的地方。所以“下凡厅”暗喻此处下车下轿的人都是神仙,而“禀帝堂”是齐王及府中家小祭天祭祖的地方,其意思则暗喻下凡来的神仙在此向天帝禀告人间情况。

同样的,鬼肠子道也是从这里开始会变得更细巧,各种机关设置会更加密集和细致。剩下的十七个鬼肠结在分布上会更加复杂,之间的距离也会变得很靠近。别的不说,“下凡厅”与“禀帝堂”之间就只有两三百步的样子,而“禀帝堂”与前面的“星棋枰”以及后面的“四海同潮”则离得更近,几乎就连在一起。所以接下来这一段会是各种兜子极为密集的路段,这也难怪,因为秦淮雅筑和一般江南特色的大宅院布局一样,过了作为明堂的“禀帝堂”后,接下来就会是待客正堂“聚神殿”的位置。

“下凡厅”的厅门关得死死的,从房屋外形上看,这就是个有门的门洞而已。这种造型和一般的轿厅有些差异,一般的轿厅在门口会有廊檐。而且轿厅的廊檐会比府宅的正门廊檐还要宽大,因为两边的廊檐下是排放轿子的位置。但是“下凡厅”没有廊檐,就一个小小的门檐。也就是说,这里只下轿下车,并不放轿放车。不管是府里的车轿还是外面的车轿,应该另有地方放置。

齐君元在“下凡厅”门口蹲下、站起、再蹲下、再站起看了两遍,然后很自信地说:“这门用的是‘抵杆加十字插栓’,横、直、斜三种方式连锁,非常稳固,很难从外面一一挑开。不过横插只有一道,可以直接从门缝间用‘明月铲錾’断开,然后挑起斜抵杆进入。”说着话,齐君元从鼓鼓囊囊的背囊中找出了一片“明月铲錾”和一把短柄镔铁十面方锤。

“你这是要开始强闯吗?”汤吉看出了些苗头,齐君元此时采取的方法已经不再像破解之前几处兜子那么严谨了。

“还是再想想其他办法吧,兜子中的架子、圈子、底衬不能轻易破(架子、圈子、底衬都是离恨谷术语,等同于坎子家机关设置中的传动支撑、范围限定、关键部件)。”唐三娘也在劝阻。

范啸天这次没有说话,只是表情复杂地在旁边看着。而哑巴就算想说也说不出什么来,一则他是力极堂的,对兜子、爪子的一套知道的最少。再一个从性格和所习技艺而言,他倒是不太反对一路破兜直闯,省得慢慢解兜口、找兜眼既麻烦拖拉又让人提心吊胆。

“听我的,否则时间会来不及。已经到了轿厅,这里布下的肯定都是要命的兜子,不会在一个门栓上做文章。这门栓虽然关闭形式复杂,但只是匠人的花哨手法,没有什么不正常。”齐君元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

见其他人都在犹豫,于是哑巴走了过去,从齐君元手中接过锤子。

齐君元朝哑巴点了点头:“横栓宽四寸,厚两寸半,老枣木的材质。我插入錾子后你要把握好力道,最好一击断栓,但不要将断栓击飞出去,以免触发其他爪子。”

对齐君元的吩咐哑巴没有丝毫犹豫,而这正说明了哑巴心中极有把握。

“明月铲錾”从门缝中插入,錾口刚刚抵住横栓哑巴就出手了,干净利落的一下,只发出很轻微的一记断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