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十六章 知我何忧(第2/3页)

萧平旌一脸的自信,“你放心吧,我在琅琊阁上的时候……”

林奚斜了他一眼,“就算你是寒潭小神龙也没有用,鹰愁涧那个地方不需要下水,但是……”

萧平旌笑着接过她的话头,“那也不怕,攀崖飞涧,我更拿手呢。”说着纵身跳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长林二公子宣称自己善于攀崖,倒也真的不是吹嘘。琅琊山的深涧幽谷之险,绝对只在鹰愁涧之上,采药这差使派给他实在没什么问题,当晚再起的漫天风雪也未能稍阻他的脚步,不过一夜一日,便将林奚需用的药材采满了一小篓,匆匆往回赶。

金陵南城门外的大路直通四方官道,车旅来往多择此门,故而城外高坡上遍植垂柳,建了许多凉亭,以供离人送行。

满天飘絮般的大雪模糊了整个视线,归途中的萧平旌透过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极目远望,隐隐看见坡顶四角小亭的下方立着一个纤长的身影,唇边不由浮起了笑容。

北风将雪絮斜斜吹上小亭的围栏,林奚裹了一件月白斗篷,裙角翻飞,眉目在雪影中并不清晰,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秀美可爱。

萧平旌冒雪奔来,三两步就迈入了亭中,眉梢眼角都带着得意之色,笑道:“下这么大的雪,你还特意出来接我,这怎么好意思呢?”

每当他开玩笑的时候,林奚唯一的应对方式就是不理人,将脸转向另一边。

亭中石桌上摆了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萧平旌扑打着身上的雪,转头看见,双眼顿时一亮,“还专门带了伞,怕我淋湿了是吧?”说着上前喜滋滋地打开伞面,“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颜色?”

林奚完全不理会他,视线仍然放在远方,只见密密的雪幕之后,有个浅淡的黑点越行越近,到了十来丈远的地方,已可以看清是一人一骑。

萧平旌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那是什么?”

林奚将他手中的伞拿了过来,“最后一味药材。”说着将伞面挡于头顶,走入风雪之中。

来者在小坡下稍停,下马躬身为礼,同时将一个小布包递给林奚,道:“老堂主亲自采制的,姑娘放心。”

林奚接了布包,两人相互欠身为礼,来者上了马,又顶雪而去。

萧平旌已经随后赶来,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林奚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在外面过了一夜,找到了吗?”

萧平旌顿时又得意起来,肩头一斜,将身后的小竹篓亮给她看,“整整一篓呢,够用吧?”

林奚掀开裹在篓上的布巾一角大略看了看,唇边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打着伞转向小亭后方,萧平旌跟在后头,这才发现背风处竟停了一辆马车。

抱臂等在车旁的杜仲一看见两人,忙跳起身,将拴在旁边树干上的马缰解下。

林奚收了纸伞,回身将药篓接过来,道:“我再稍加准备,年后给你消息。”说着踩了脚踏就要上车。

萧平旌赶紧叫道:“哎哎,这么大的雪,你那伞真的不留给我吗?”

林奚抿着唇角坐进车厢,手一松,车帘垂下,过了一会儿,一顶竹笠被扔了出来。

萧平旌凌空接住,耸耸肩扣在自己头上,倒也心满意足的样子。

杜仲忍住笑,鞭梢轻扬,在空中打了个脆响,车轮缓缓启动,不多时,便消失于风雪之中。

这一场落雪与数日前的不同,只在头一天有些暴烈,之后便是零零星星,缠绵不休,直到除夕那日的午后方才完全停下。

年终尾祭自然是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太子初预大典,虽然稍显紧张,但被荀皇后认真课教过,又有父皇引领,从头至尾倒也没有出过差错。

除夕当晚依例于承天殿开宗室年宴,场合隆重,连萧平旌都早早换了正装,先赶往东院。刚到门口,正好遇上萧平章独自一人走了出来,笑着对他道:“你大嫂一年穿戴这么一次,动作实在慢了些,咱们先去前厅迎候父王吧。”

他正说着,一眼便看见弟弟的领口有些不平,不禁摇了摇头,命他靠过来,亲自上手整理。

萧平旌乖顺地将脖子仰起,呵呵笑道:“母亲以前就常说,咱们全家两辈儿,也就大哥这么一个精细人。”

提起故去的长林王妃,萧平章的眸中也不禁露出怀念之色,给弟弟拉平了领口,又将他颈间戴着的皮项圈扶正,指尖轻轻拨了拨下方垂挂的小银锁。

“父王和陛下的想法我都清楚,但这些年一直没有问过你,对于这桩旧日婚约,你是怎么想的?”

萧平旌抓了抓头皮,“我还能怎么想?从记事起母亲就跟我说,这世上有一个女孩子对我来说是与众不同的,必须由我去照顾保护,根本都没得挑啊。”

萧平章知道他又在玩笑,佯怒地斜了他一眼。

萧平旌急忙收敛住表情,认真了些,“好吧,正经些说,这是父王的许诺,于我而言便是责任。所以我确实曾想过很多很多次,她在什么地方,生的什么模样,是个什么性情……”他微微仰起头,眼珠闪亮,“虽然并没有很期盼非要和她在一起,可我还是真心希望……她能平安喜乐,此生有个好的结局。”

萧平章用眼尾扫了扫他,“听起来……你似乎觉得我们永远不可能找到她了?”

萧平旌摊开双手,“这还用说,父王的念想归念想,但就算这姑娘今天站在咱们面前,咱们也认不出来了吧。”

萧平章对此不置可否,直接丢开了这个话题。兄弟俩踏着雪径默默走了片刻,很快就来到直连外院门庭的前厅。

府中所有主人都将要出门进宫,宽阔的外庭中早就摆满了车驾,周管家带着几名管事正忙着打点准备,远远就能听到他洪亮的声音。

“年下出门走动得多,所有马车每天都得检视一遍;世子不在的时候,东院火盆也不能停……对了,南边订的新鲜蔬果,要先装祠堂的供盘……”

萧平旌不禁笑了起来,“周伯这个岁数了,精神还这么足。”

萧平章倒是一脸沉思的表情,眉尖微蹙,“周管家是随同母亲陪嫁过来的,到底上了年纪。府里年下杂务繁多,他一个人也太辛苦了,还是让他专心照顾父王的好。我已经跟东青说了,以后我的东院由他接手,也算替周管家分担一下。”

萧平旌频频点头,“嗯!还是大哥考虑得周到。”

承天殿除夕年宴因是宗室家宴,女眷亦可同席,盛筵未开之时,便已锦罗满目,珠环翠绕,待得酒过三巡,殿中更是舞袖翻飞,丝竹萦耳,道不尽的帝苑繁华。

宗室近亲中此时在世最长者,乃是皇帝的三叔宁王。他先天双足不齐,从无角逐帝位的资格,反而活得十分平顺,九旬高寿仍是耳聪目明,能吃能喝。平日里恩养在府,一年出来这么一回,于梁帝左首下独开一席,乐呵呵地看着殿前歌舞,甚是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