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二十九章 北燕惠王(第2/3页)

“太医不是吩咐卧床吗?你怎么跑出来了?”荀飞盏快步走了过去,关切地问道,“段桐舟肯定死得透透的,你还不放心,非得要亲自来看一眼?”

萧平旌正站在小间尸床旁翻检段桐舟的随身遗物,转过头一看是他,顿时一脸的郁闷,抱怨道:“你说说看,我又没伤肺腑又没动筋骨的,非逼着躺在床上,那不就跟坐牢一样吗?好不容易偷跑出来,你就别管我了。”

荀飞盏忍不住笑了笑,走到他身边瞟了两眼惨白的尸身,感慨道:“江湖中人为了荣耀富贵,介身于朝局之间,为某一方权贵效力,各国并不罕见。但段桐舟已经有了这般声望武功,却仍是不计生死忠心至此,恐怕远非‘名利’二字所能解释。平旌,你觉得他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无人可答,萧平旌也只能叹一口气,随手将盖尸的白布拉起,刚拉过腰身,手底突然一顿,“这是什么?”

荀飞盏朝他所指之处凑了过去,只见尸体上臂内侧隐隐露出一小半文绣,提起翻转一看,整体图样是一枝花卉,椭圆带尖儿的叶片微卷,捧出并蒂的两朵花头。

萧平旌皱起眉头,“……这个图样不是文绣常用的花卉,但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这么一说,荀飞盏竟然也觉得有几分熟悉,两个人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转头瞥见商文举捧着文书十分知趣地等在门外,也不知已经默默站了多久,立时觉得过意不去,赶忙出来先办正事。

签结案卷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两人走出刑部大门时日头刚刚过午。萧平旌明显不想这么早回去,荀飞盏也没什么要紧的事,突然想到军器监新制了几把好弓,便商量着一起去借了出来,前往皇家南苑猎场试箭。

萧平旌到底还带着外伤,不能亲自上手,专指些刁钻的目标让荀飞盏试射。身为禁军大统领,荀飞盏不仅近战身手高绝,弓马也极是娴熟,调整适应了几次后,一箭飞出,射下了半枝柔软的柳条。

“好!好箭法!”鼓掌喝彩之声从后方转来,萧平旌回过头只看了一眼,便不由自主地朝荀飞盏的身后躲了躲。

南苑猎场位于皇城之内,与其他几所借山野之势所建的猎苑不同,其湿地缓坡、往来步道多为人力所建,还安插了许多假山与凉亭。荀飞盏两人试箭的草坪背后就靠着半坡,顶上一座八角小亭,弯折而下的石阶上大约立着七八个人,站在最前方的便是萧平章,身边一位锦衣青年鼓掌的手还未放下,正是刚才出声喝彩之人。

惠王慕容栩乃燕后嫡出,位封亲王,按大梁礼制,待客位高一阶,他出使金陵应由太子礼迎。但当今东宫还不满十一岁,惠王此来为的又是极要紧的国事,并非仅有礼节场合,故而梁帝早就下旨,命长林世子代为迎客。

萧平章若是另一位皇子,这道旨意也许会令人有些遐想,可他只不过是位在宗室,和谈内容又大半与北境相关,朝野内外除了荀皇后心中不悦以外,连荀白水都觉得没有什么不妥,还特意入宫劝解安抚:“旨意上若说代天子礼迎,也许还有值得谏阻之处,可陛下说得很清楚,这是代东宫礼迎,意思就是替太子殿下跑腿办差的,娘娘根本不用计较。”

荀皇后心里其实也知道礼数上没什么,只不过是忧虑太子少了历练,而长林世子的声名太盛罢了。这份私下的怨意除了几个心腹之人,连太子萧元时都没有察觉,可惠王偏偏就能猜得出来,觐见梁帝时主动提出要去东宫拜会,令许多人心中十分舒坦。这边捧了皇后的颜面,那边面对长林府他也并不怠慢,初见时便夸赞萧平章俊雅高华名不虚传,又备了许多不太贵重又显别致的礼物,从王府到内阁,但凡礼节上应该点到的一个不漏,连巡防营处都不忘记派专使道谢,可谓上上下下周全妥帖,不过数日便赢得赞誉一片。

荀飞盏值守宫城,这几日与惠王交集不多,本身对这种长袖善舞的人物也不感兴趣,收弓上前见礼时,反而对他身后的拓跋宇更关注一些。

当着客人的面,萧平章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给惠王引见,“这位是金陵禁军营荀大统领,这是舍弟平旌。”

惠王笑得满面春风,欠身应了荀飞盏的礼,又看向萧平旌,赞道:“那日金陵城外初见,二公子真是好身手。”

萧平旌不喜应酬,行了礼没有接话,视线无意识地扫过惠王身后的几个人影,突然怔了一下。

大梁皇家猎苑安防严谨,长林世子又有亲卫,故而惠王随身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拓跋宇,另一个锦衣华服,身形轻丽,虽然英气勃勃又穿着男装,但还是明显能认出是个女子。

察觉到长林二公子扫视过来的目光,重华郡主并无避讳,反而微微仰起头,直接迎视,一双黑眸亮如星辰,在对方移开视线后依然专注地盯着他看,面色漠然没有表情,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萧平章是奉旨待客,荀飞盏却不担这个差使,见礼后便可离去,但他瞅着萧平旌未得允准只能跟在兄长后头的样子,很讲义气地没有抛下他,也随着一行人缓缓同行。好在这次游赏南苑的活动本就已近尾声,大家绕着浅塘苇丛又走了片刻,便有内监前来禀报说回程车马已经备好。

南苑正门外是一片柳林,绿绦垂拂,乳燕翻飞,景致不输园内。惠王一面请相送的萧平章留步,一面又啧啧夸了两句美景。

萧平章淡淡笑道:“这周边山水,倒还有几处值得游赏的地方,只不过惠王殿下若在金陵停留太久,就不怕邑都朝中生变吗?”

这位惠王殿下自入京以来,无论是正式朝阁会谈,还是各类场合交往,总是言笑晏晏,不急不缓。可萧平章此时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如同在完美的面具上劈开了一条细缝般,瞬间逼出了他眉宇间的忧沉和焦虑。

“两国之盟,当由陛下圣裁,长林府并不介入和谈。”萧平章唇边依然带着浅笑,语调平静,“我不过是想提醒殿下,就贵国全域大局而言,南境安稳才是最要紧的,不知殿下可以为然?”

说完这句话,萧平章垂下眼帘,缓缓后退了一步,抬手礼送。惠王控制住了面上的表情,也没有当场给予回应,默然点头还礼,转身进了马车。

等到北燕车队辘辘远去,一直静候于远处的萧平旌才和荀飞盏一起走上前,笑道:“那位重华郡主内息平滑,下盘极稳,绝对不是咱们想象中的深宫弱女。按我的判断,她就算还不到大嫂的程度,那也差不了多少了,是吧荀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