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四十章 长林之名(第2/3页)

有些事情,最艰难的部分只在于决定,一旦定了主意,心神便会随之平稳下来。回禀过老阁主之后,萧平旌和荀飞盏大致又准备了一下,次日一早便带着谭恒启程下山。

众人来到山道边为他们两人送行,萧平旌担心大嫂和林奚难过,先转向蔺九开了一句玩笑,“我这次下山,又是一场乱局,老阁主没有锦囊相赠吗?”

蔺九闻言也不多说,挑了挑眉,居然真的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红丝缠口的绣囊,委实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真有?那什么时候能打开?”

“现在就可以。”

萧平旌惊讶地接过锦囊,解开系线,从里面掏出了一个赤焰云纹的银环,拿在手中翻看一阵,疑惑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有什么用处?”

“老阁主说,曾经戴过它的那个人……一生都没有打过败仗。今日以此相赠,是他对你的心意。”

萧平旌的指尖轻轻抚过银环环面上细小的字迹,辨认清楚之后,心中已有所悟,立即郑重地将它戴在了腕间。

“朝堂之事,琅琊阁一向不直接插手。但你可以去廊州鸽房,查看一下金陵最新的消息。”

萧平旌养于琅琊阁,自然知道这是多么大的破例,忙神色肃然地抱拳谢过,又转头看了一眼林奚。

林奚浅浅笑了一下,将拿着的包裹递给他,交接时手指相缠掌心相贴,彼此紧紧握了片刻,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蜂腰小桥下涧水潺潺,满山嫩绿,碧桃枝头已经半开。荀飞盏跟在萧平旌身后刚走开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师妹,“小雪……”

蒙浅雪认真地应道:“嗯?”

荀飞盏停顿许久,最后只说了四个字:“你多保重。”

“我前去蓬州也许辛苦,但并无凶险,更应该多保重的是师兄你。”

荀飞盏的唇边浮起一个笑容,突然觉得心中异常平静,轻轻向她点了点头。

余生和未来自有上天安排,他愿意守望,愿意等待,也愿意就像这样,将一切都埋在心底,珍惜此刻那兄妹般的情意。

下山后,萧平旌一行三人飞速疾行,赶在黄昏日暮前奔进了廊州府的城门。这里设有距离琅琊阁最近的一处鸽房,是一座两纵三进的民居院落,青砖黛瓦,木梁白墙,修得坚固结实,表面看上去甚是普通。

鸽房主事之人名唤孔江,年近五十,瞧着便是个性子沉稳的人。他对萧平旌显然很熟悉,口中仍是旧日称呼,见面后也不多问,先将三人请到客院休息用膳,把还未传往阁中的京城消息抄录一份,亲自拿了过来。

萧平旌起身道谢,又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孔江垂眸听毕,颔首答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安排,请二公子放心。”

荀飞盏一心挂着京城的动向,哪管得上他们两个在说什么,自行抓了那页京城传讯快速扫阅一遍,看不出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内容,更加着急,忙将纸页塞在萧平旌的手里,催他快看。

其实薄薄一页,寥寥数行,与朝堂相关的内容极为有限,除了取消春猎后的些许余波以外,金陵宫城近来似乎没有一件足以记叙之事,安宁得如同一池静水。

但是有的时候,没有消息本身,反而就是一个最坏的消息。

“怎么样?你看出什么了吗?……平旌你说话啊!”

萧平旌放下纸笺,轻轻叹息,“廊州离京城少说也有十日路程,咱们想要在萧元启动手之前赶到,恐怕已经不可能了。”

荀飞盏苍白着脸呆立一阵,突然起身握住佩剑,咬牙道:“既然已经晚了,那还在这里耽搁什么?多迟一刻陛下便会多一分危险,赶紧连夜走啊!”

“咱们这三个人,就算夙夜不停赶到了金陵,面对七万皇家羽林又能做什么呢?”

“身为蒙氏门下,护卫陛下是我的职责……即便是死,我也得死在前面!”

萧平旌的眸色微显怆然,缓缓摇头,“荀大哥,此地距离京城路途遥遥,就算你有死在前面的决心,只怕也没有这个机会。”

荀飞盏不由气急,难以置信地瞪向他,“这就是你现在的想法?咱们已经无能为力,无法挽回,所以只能放弃了?”

坐在角落的谭恒立即跳了起来,着急地道:“不能放弃啊!我们将军还在城里呢……”

天色此时已经全黑,灯台下暗影深深,萧平旌望着纱罩内跳动的焰头,默然许久。

从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提前拦下这场变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下山途中一直在盘算的,就是萧元启动手之后,元时究竟还能有多久的生机……

“从目前我们知道的消息来看,萧元启手里实打实的兵力最多八万,就算他最终能以极小的代价拿下京城,可要达到登上大位的目的,终究还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荀飞盏频频点头,“是啊是啊,虽然有东海之败,国运不顺,但咱们大梁又不是当年的北燕,不是战乱末世。四方将士,天下子民,依然是忠于君上的。”

萧平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不要忘了,萧元启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他是宗室近支,武靖爷的皇孙,日后若能登位,在天下人的眼中,萧氏江山并未改动,与北燕的情形终归是不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说……若为日后长久,他会想办法抹去自己兵变作乱的罪名?”

“京城此刻正在发生什么,外界暂时一无所知。若由陛下亲自下诏罪己,退位给他,应该是对萧元启而言最好的结局了。”

荀飞盏愤怒地一拍桌案,“他想得美!这种出卖国土以谋私利的小人,还想要一手遮天窃取神器,真当我大梁就没有男儿了吗?”

萧平旌面色平静,慢慢道:“我倒很希望这就是他的计划。如果他决定了要这样做,那么元时……至少还能多活一段时日……”

他与荀飞盏说话的时候,谭恒在一旁胆怯地听着,不敢随意插言,此刻见两人的表情都甚是忧沉,心中又实在疑惑,忍不住小声问道:“请问长林王爷……那萧元启真能这么容易就摆布了陛下,让大家都以为他是受让登位的吗?别的不说,我家将军可从一开始就没有信过他!”

萧平旌淡淡笑了一下,叹道:“世间像你家将军那么聪睿机敏的人能有多少呢?陛下少年登基,朝政常年由内阁主理,皇威尚显不足,更何况还有东海之败……萧元启只要控制住了京城、宗室和朝臣,便已稳占上风,将来逼迫陛下公开退位,就算不能迷惑住天下所有人的耳目,至少也能瞒个七八分。他现在手里有兵,这就是实力,单凭一腔热血,多填几条性命进去毫无用处,咱们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必须也得召起一支勤王之师,方才能够与之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