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2/3页)

胡天成也算是南方名重一时的杀手,他在江湖上已成名多年。而韦率先则是北方著名的杀手,近乎与胡天成齐名(大概二人都上过职业杀手的排行榜)。而这两个在江湖上声名显赫的杀手,风格却是不一样的。胡天成使剑,韦率先用刀。

胡天成的剑意萧萧,如江南细雨,柔软飘逸;如江南丝绸,针意绵绵;如小桥流水,景致错落。一招之式,功力毕现。

韦率先的刀法雄厚,如北国雪花大如席,飘飘而落,呈漫天遍野之态势。又如滚地狼烟猛如火,卷地而来,又冲天旋风般之雄起。刀光闪动之间,似浑然唱响了生命的大悲怆与大孤独。

(这既是武功的差异,是文化的差别,更是地理的差异。所谓江南为桔,江北为枳。便是这样一个道理。现在也是如此,你在安徽唱戏就唱黄梅戏,你到了东北,就跟着赵本山去唱二人转吧。)

胡天成在招架之间,愤怒地发问:“韦率先,你为何杀我?”

韦率先冷笑一声:“我当然要杀你,是你出卖了我!”

胡天成气急败坏地嚷道:“哪一个出卖了你。”

韦率先恨道:“你若不出卖,还有哪一个?计划周密,却在杨宗保的三军帐里中了埋伏。这件事只有你知道,我知道,如果不是你出卖,我早已经得手。何至于让他们现在四处追缉我呢。而且在陷空岛的客栈里,也只有你知道,你若不出卖我,如何黑衣帮的人就去袭击我呢?”

胡天成大叫:“韦率先,你好糊涂,如果我出卖你,何至于我也从涿州城里仓皇出逃呢?”

韦率先恨道:“我不管,今天我只要取你性命。”说着,刀法突然变得密集起来。人们看得眼花缭乱。几十个回合过去,高下立见,胡天成的剑渐渐显出了败势。

眼看着胡天成已经被韦率先的刀光团团裹住,已有性命之虞。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有人大喝一声,柳无眠身形一晃,试图拦在韦率先和胡天成之间。可是,他慢了一步。高手之间争斗,一快一慢,已见胜负。

韦率先已经出手。

韦率先在无声之中出手。

风已动,草飞扬,树木长吟,太阳也没有了光芒。

韦率先的刀光似寒冬里的阴风,已经深沉枯冷,毫无生气,甚至是无知无觉、无情无义地刺向了胡天成的胸膛,人们似乎已经听到了刀锋划破衣服的声音。

出刀的人,仿佛没有生命。着刀的人,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韦率先突然觉得右手一软。他的刀竟然落地了。万片白光顿然凝聚,还是那把刀,像失魂儿似的躺在了地上。刀,只有在高手的手中,才会神奇。刀,离开了主人,它只是一把普通的刀而已。是谁击落了韦率先的刀?

但是,人们已经顾不及细看那把落在地上的刀了。韦率先虽然刀已离手,却并没有停止进攻,他的左手随之举起,轻飘飘地向胡天成击出了一掌。

这一掌没有掌风,似乎也没有气势。但是所有的人都已经屏住了呼吸,胡天成必死了。这一掌是无穷绵力包裹着无穷劲力的一掌,似漫天细雨,似悠悠阳光,倏忽间即变成了狂风暴雨,不可抗拒地把胡天成推向了生命的悬崖上。

此时便是绝境。眨眼之间,胡天成便会跌入死亡的深渊。

然而,胡天成还是没有死(命太大了!),一枝木棍破空而下,横在了韦率先和胡天成之间。这一枝木棍,似一把瞬间撑开的巨伞,无论是绵绵细雨或是悠悠的阳光或狂风暴雨,全部被这把伞遮蔽得无影无踪了。

谁?

(哪个王八蛋?对不起,这不是谈歌骂的,这是韦率先骂的!)

是无由大师。柳家庄的队伍里有人惊呼了一声。无由大师会在这个时候横空出现。他只用了一根寻常的木棍,便击落了韦率先手中的钢刀,再挡住了韦率先凶险的一掌。

武功的比较,只在一动不动之间,即高下立现。看得出无由大师的武功远远地高过了韦率先。

胡天成再次死里逃生。

观看的人们长长吁出一口气。

无由大师看着韦率先。无由大师的表情是平淡的,目光似有若无。

韦率先也用淡淡的目光看着无由大师。刚刚那个雷霆万钧的韦率先已经不见,韦率先现在只似一个文弱书生。满脸疲惫的书卷之气。

无由大师淡淡地说:“你还要不要再试一试?”

(这不诚心逗你玩儿嘛!人家已经输了,就别不给台阶下了。老和尚显得不厚道了。)

韦率先苦苦一笑:“我何必再试,你已经连破了我两招,在我看来,你似乎只像是微风吹过一般,我便输了。”

无由大师道:“真正的速度,反而让人感觉不到快速。”

韦率先点头:“像光,像声音。或者说,更像岁月,让人感觉不到速度。无由大师,我没有办法越过你。”

无由大师微微一笑:“所以,你不必要再杀他。”

韦率先摇头:“不,我非杀他不可。”

“一定?”

“一定。”

无由大师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的目光如潮汐涌起,他脸上的皱纹如海水翻动。他丢弃了木棍,双手合十道:“韦施主,胡施主是我的朋友。你可以为朋友而死,着实让人敬佩。我无由虽是出家人,却是佛缘底浅,不曾完全跳出红尘,对待朋友,也是同样。诸位,无由说得对吗?”他转身看着众人,大声发问。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厉啸,如切如割,在人们的心头划过。

没有人答话。

晚风徐疾有致。

落叶簌簌无音。

一个出家人,一个已经得道的高僧,如果变得这样激愤,人们着实被无由的动怒惊呆了。现在的无由,已经不是一个无根无嗔的僧人,竟然变成了一个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的剑客。

韦率先静静地说话了:“不!大师还是体会不深。我有过朋友。但是,我还被最好的朋友出卖过。你没有被朋友出卖过,你怎么会知道朋友的无情?你不曾被最好朋友伤害过,你怎么会知道朋友的无义?”说到这里,韦率先笑了,笑声如雨一般跌落,如风一般激扬。

无由大师安静了,他看着韦率先。

韦率先道:“如果朋友只是暗中给我一刀,我只恨自己无眼识人。而真正伤害你的,是你在万死之中,仍然维护他,你一生的前程,理想、名誉、性命、财产等等,全部给这一个朋友毁掉了。你还是始终如一地信任他,你甚至连最后一线生机都给了他,但是他仍然加害于你,你尝试过这种朋友的味道吗?”

(友情即是陷阱,自古而然?人性即有狼性,或是如此?韦率先悟出了这一层?谈歌已经周身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