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歌者均成天水(第3/5页)

“不管是谁议论,你不要再到处乱说。”

“知道了。”闼穆阿黛笑道,“不过,父王要是答应大王,让我嫁给忽勒,我可不干!”

“好了,”阙悲道,“天天说,天天说,不嫁人才好么?”

闼穆阿黛瞪大眼睛道:“要嫁就嫁盖世的英雄。”

阙悲呵呵大笑,忽而听见帐外脚步乱作。“吵什么?”他出帐问自己的武士。

“忽勒王子最喜欢的歌手走失了,正在满世界找呢。”

定是今天挨打的小歌手了——阙悲一笑,着实懒得管这种闲事,只命人不得骚扰贵胄家眷,便径自休息。睡了不过两个时辰,便隐隐听得一阵喧哗从营地的南方炸开,他陡然一惊,翻身而起,那阵喧哗却渐渐透入联营腹地,细听却不似交战之声。

“王!”武士掀开帐帘,探头咂舌道,“王子忽勒请您过去看看,似乎有件奇事。”

阙悲对忽勒已有些不耐烦了,穿了衣裳,领着人微微带着怒气闯入忽勒帐中,却顿时怔了怔。忽勒正拿脚尖拨撸着面前一堆人首,地上珍贵的皮裘被血液脑浆染成一片污秽。

“是东胡首领的首级。”忽勒眼中放着光,对阙悲微笑。

阙悲提起一丛长发,几俱发髻缠在一起的首级被一同带起来,又扑碌碌滚在地上。分明都是汉女清秀的面容,面貌甚美,还有一个满面须髯,四十岁的样子,也不似胡人。

“难道连汉军将领也杀了?”阙悲吃了一惊。

忽勒笑道:“汉军群龙无首,自然忙不迭地退兵,明日我们就可以大破东胡兵马。”

“这女子倒长得不错。”阙悲的武士憾然道,“谁下的手,可真狠。”

阙悲瞪了他一眼,环顾帐内,问道:“谁下的手?”

“是我。”忽勒身后的声音铮然落地,在阙悲听来,却有种置身事外的悠然平静,今晚风闻走失的小歌手露出脸来,面颊上飞散着几点暗红的血滴,道,“王,有什么不妥么?我只是想成全王子速战速决的决心,一个人擅自闯的祸,与王子无关啊。”

阙悲轻轻吸了口冷气,怔了一会儿,继而大笑,“呵呵。没有不妥,今夜就进兵!”

忽勒大喜,早不顾伤痛,也披挂上阵,那小歌手一夜奔袭,来往两军营中,仍是没有半点困顿,将忽勒服侍得极妥帖,静静追在忽勒马后。

大军压至东胡营前时,天正蒙蒙亮,东胡和汉军联营早乱成了一团,阙悲的武士向对面喊下话去,不久汉军便拔营溃退,东胡人众甚是硬气,矢志为首领报仇。双方在烈日尘土中僵持了片刻,忽勒马鞭一挥,刀箭并起,东胡没有汉军强弩支援,寡不敌众,一场血战之后,草原上遍地死尸。忽勒一军斩敌首三千多级,东胡妇孺皆虏作奴婢,算是大胜了。

忽勒既然得了手,急着回旭逯处报喜,休整了一夜,次日向阙悲辞行。小歌手上前又颂得胜离别之歌,阙悲安详地倾听,欣赏着小歌手没有半分波澜的深蓝色的眸子,极力想把深夜孤身持刀潜入敌营杀人如麻的鬼魅和眼前犹如木偶般恭顺的少年联系在一块儿。

“唱得真好。”阙悲最后道:“这迟早会是屈射首屈一指的歌手。”

“王过奖了。”

阙悲瞥了一眼神色急躁的忽勒,忽然浮现了一个奇妙而不祥的念头,“歌手,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歌手偏着头愣了愣,“我?”

“就是你。”阙悲微笑道。

“均成。”小歌手不自觉地笑了,浓墨重彩的脸庞象在阳光下绽开了一朵茫然的鲜花。

闼穆阿黛从父亲阙悲处听说了许多他对均成的预言,至少有一个不久便兑现:不出两年,变声以后的均成便成了草原上远近闻名的歌手。这一把金色透亮的嗓子,即便在乌云狂风之下也能令人如沐春风,煦煦然有暖阳普照之感,每次忽勒出行,都能引来众人群聚,争闻均成歌喉的盛况,竟无意间给忽勒添了不少声势。

“当真醇如陈酒,壮如烈日。”

“哼。”闼穆阿黛对父亲的赞美之辞总是不以为然。

阙悲笑道:“我知道,我知道。男子当有拔山之力,只会唱歌,算什么好汉?”

“父王记得就好。”

旭逯的武士跑来打断父女二人的欢笑,道:“右谷蠡王,大王有请。”

这一年八月天水大会之际,旭逯的两位王子业已十九岁了,虽然姬妾无数,却都还没有正式的王妃。阙悲知道旭逯对儿子迎娶闼穆阿黛一事一直念念不忘,多年来只是敷衍,可眼看闼穆阿黛就满十六岁,说什么年纪小已是搪塞不过。阙悲正满腹忧虑,不料刚到天水,就被旭逯召见,可见旭逯已不肯再拖延了。

大帐中有些幽暗,两位王子坐在地上,看着阙悲点头示意,都不说话,只有旭逯凄厉的咳嗽声震得帐中瓮瓮回响。

“大王。”

“兄弟近来可好?”旭逯早年也是草原上的骁将,此时干涸苍白的嘴唇吐出的话语却虚弱无力,大概是病入膏肓之相。

阙悲仔细看了看床上旭逯的脸色——这个病虽非急症,却也拖不过冬天了。病人爱静,阙悲尽量用最平和的声音回道:“我很好,大王看来也不错啊。”

旭逯迸出一阵大笑,“胡说。过来。”

阙悲坐在他的身边,旭逯抓着他的手,道:“你看我这两个儿子,哪个更好些?”

忽勒和巨离忽猛地转过了脸,盯着阙悲。

“都很好。”阙悲无奈道。

旭逯锲而不舍地追问:“哪个配得上你的闼穆阿黛?”

“是闼穆阿黛配不上王子,大王说笑了。”阙悲很习惯地在后面加了一句,“再说闼穆阿黛还小呢。”

旭逯仰起身子,狠命一挣,“不小了,十六岁,别人家的女儿都生了儿子了。”

“她一味任性,不是服侍丈夫的性格。”

“今年就定下来。”旭逯吃力地躺回裘衾之中,喃喃道,“今年一定要有个了断。来人,现在去问闼穆阿黛的意思,两个王子之间,她选哪一个。”

阙悲大吃一惊,却苦于不得脱身,坐在旭逯的身边,忐忑地等着闼穆阿黛的回音。那武士不刻便转,笑道:“王,闼穆阿黛姑娘说了,草原儿女,弓马定胜负,谁能追上她的快马,射落她头上红花,谁就是她的夫婿。”

“哈哈哈,”旭逯一阵大笑被咳嗽呛在喉咙里,“不愧是王室的子女,就这么办!”

巨离忽看着忽勒,又吃吃地笑了。忽勒转回了头,阴暗里一条高挑的人影慢慢踱出来,伏在忽勒的嘴边,听他说着,不住点头。

“是。”

听这宽广浑厚的声音,便知是均成了。阙悲有些讶然地发现,这孩子竟然已长到如此高大了,仿佛刻意掩盖着自己的光芒似的,均成微微弯着腰,低声道:“王,忽勒王子觉得巨离忽王子不是自己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