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歌者均成断琴(第4/5页)

均成沉默不语,阙悲和夺琦面面相觑。“均成?”夺琦询问。

“我们又能如何?这既然是王的意思,我们又有多少机会能够改变?”均成苦笑。

“异想天开!”帘子哗啦响个不住,与阙悲交好的贵族鱼贯而入,“王才刚有了决定,要夺琦会同均成务必取下戎翟呢。”

屈射的贵族早就不满忽勒的喜怒无常和盲目冲动,不少人掀开阙悲的帐帘,第一句话便是抱怨。

“戎翟何其之大,岂是我一部能取?大王有意西进,为何不举国开拔?”

“大王这是懦弱!懦弱!”有人急得跌足,“白白损我精锐,却无寸土相报,更是愚蠢。”

阙悲静静抽着烟,听着众人的牢骚抱怨,并无一语。一场大战下来,夺琦会不会死?阙悲打了个寒战,整夜没有熟睡。帐外火烛通明,右谷蠡王一部的战士彻夜打点行装,清点马匹数,喧哗不止。黎明时,夺琦向父亲辞别,阙悲在他马前摩娑着他的头发,爱惜无限。

均成走到阙悲身边,低声道:“无论如何,我会带夺琦回来,我也许不配说这个话,但他如同我的兄长一般。”

“这就对了。”阙悲微笑着拍拍他的肩,“你们都要回来,不然有人会终身哭泣。”

均成侧着头想了想,“没有人为我哭的,我不在乎。”

戎翟无愧是草原上第一大国,单于伊次厥帐下,控弦之士二十万,疆土更是屈射的三倍。这张争斗真是无胜算,无希望。夺琦和均成一路不停商议,苦于技穷。在两国边境均成屯军之处,戎翟的使者早已等了多天,等着屈射的答复。

“开战?”戎翟使者听到夺琦的回答也是一怔。

夺琦道:“大王有命,逆水须行。请回复伊次厥单于,如果戎翟退兵一百里,双方休战也可。”

戎翟使者冷笑道,“你们好生狂妄,不知这是飞蛾扑火罢了。”

“等等!”均成叫住拂袖而去的戎翟使者,“想走了?”

那使者变了变脸色,“我是使节。”

均成从使者的腰间抽掉他的佩刀,道:“开战的消息我会亲自告诉伊次厥单于。用我的剑和火,不烦你劳累了。”

夺琦笑道:“你打算不宣而战?”

均成道:“敌众我寡,正面交锋就是徒然送死。我们不声张地给他迎头一棒,然后分散游击敌后。纵然不能胜,也能给戎翟添点麻烦。你看怎么样?”

夺琦点头,“眼下只得这样。”

当即命所有战士不必下马扎营,仍结束整齐,携强弓,向敌营冲阵。戎翟领兵的骨都侯早闻细作回报屈射增兵一事,已觉不妙,正坐立不安等待使者回来,不刻帐柱微微颤抖,奔雷一般的马蹄声已杀了过来。

均成领兵不过五六千人,从来战法诡异,极其注重弓矢,少有与敌正面交锋的时候。此时人人将弓弦张满,蝗箭如云,铺天盖地射过,夺琦一部马却更快,从均成战士缝隙中水银泄地般直透戎翟联营,到处放火,抢夺马匹。

戎翟骨都侯虽然一时措手不及,但手下毕竟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在此人数更有五万之多,听前营战声大动,都毫不迟疑,持刀上马准备对均成和夺琦层层截杀。均成却在此刻大声呼啸,先闲昙会意,急吹撤兵号角。这近两万骑就这样箭云中来,烟尘中去,掠得戎翟马匹足有两千。这第一仗屈射虽斩敌不多,但对戎翟来说,自恃大国的体面不啻于让人泼了污水,伊次厥自然十分震怒,命其右屠耆王东进,讨伐屈射。

这两国王帐实在相距过远,戎翟大部仍在休息,右屠耆王孤军一旦深入,便为均成和夺琦不断骚扰蚕食。这样辗转的征战,零零碎碎也打了一年多,两国战士厮厮杀杀,虚耗时光。戎翟右屠耆王没捞到什么便宜,向伊次厥单于交待不过去,对均成和夺琦更是说不出的痛恨。

次年仲夏,均成和夺琦两部已经分开了三四个月,相隔百里开外,分成犄角之势。这日先闲昙禀说,在河岸放牧的武士捉到了戎翟的奸细。带上来一看,却颇觉面熟。

“你不是戎翟的人。”均成开口便道,“你是屈射人,我见过你。”

那人一吓之下,脸色大变,紧闭着嘴不说话。

“他从哪个方向来?”均成问先闲昙。

“从戎翟过来的。”

均成豁然起身,道:“带上他,立即拔营,会同夺琦。遣一个马快的,先去告急。”他瞪了那人一眼,“我们屈射出了内奸了。”

若此人将自己和夺琦两部扎营地点通告戎翟,必然会有大军来攻。均成命手下五百人护辎重囚犯远避,其余只带快马。百里狂奔之下,马总有快有慢,五六千人绵延十里,早不成战列。远远夺琦大营依稀可见,烈日之下也见火光冲天。

均成更加紧,一马当先冲入战团。可惜均成一部陆续赶来,对戎翟毫无冲击之力,只是越来越多的人卷入混战。均成在火光中乱窜,不停找寻夺琦。

“均成!”夺琦在远处却先望见了他,大声疾呼,“撤了!”

“吹号。”均成急命先闲昙。

号角一起,均成和夺琦两部潮水般败退。戎翟兵马紧追不舍,屈射又败出二百里,才煞住败势。均成勒住马,刚喘了口气,身边先闲昙却吭了一声,栽下马来。

均成和夺琦大惊,不知他受伤极重,急忙跳下来抢住他身子。先闲昙拽住均成的衣襟,勉力笑道:“我不愿为忽勒死,丢人!”

均成看着先闲昙撒手气绝,脑中嗡然作响。四周的战士慢慢围拢,却没有一个人上前,象夺琦一样抱着肩,静静看着他的沉默。

均成在夕阳下颤抖了半晌,慢慢道:“你们也是这么觉得?”他放开先闲昙的手,站起来问周围的人,人们在他灼灼目光下,吓得退了一步。

“你们不是屈射人么?”他阴郁地问与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朋友。

人们沉默,屈射士兵纷纷走到了夺琦身后,与均成的部下站得泾渭分明。只剩均成一人孤独地站在先闲昙尸体边,他被眼前的局面困扰,迷惑着自己的命运。

“的确,”他垂下头,“你们不是屈射人,不值得这样懵懂为忽勒去死,都走吧。”

夺琦意外地怔了怔,“均成?”

均成却摔脱他奔开,抹去唇上的胭脂,翻身高坐于马上,擎刀对几千满身血污的败兵伤残高呼道:“我会为死掉的人报仇。想和我一起去的,以后就是我的人!”

人们面面相觑,却猛地爆发一声欢呼,“跟你去!”

“你呢?”均成催马,在部下震耳欲聋地咆哮中俯身看着夺琦。

“与其受忽勒背叛而死,不如背叛忽勒而生。”夺琦上马笑道,“我本来就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