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歌者均成贺里伦(第3/6页)

“怎么样?”

谢伦零想了想,慢慢道:“我有病,草原对我来说太冷了些。”

均成一笑。

“如果,”谢伦零望着江水,“你能保证我活到四十岁,我就跟你去。”

“你现在多大?”

“二十。”

均成摇了摇头,“二十年,征战,疾病……你这样的人,恐怕从马上摔下来也会死。”

谢伦零吃的一笑。

“不过,就算你不答应,我一样可以将你绑回去。”

谢伦零放声大笑,咳了几声,“那么,唱首歌吧!替我唱首歌,我就去。”

“好!”均成袒露左臂,跃至船头,放声歌唱:“天神的儿子,生在什么地方?四个金色大海环绕的土地,穿流着滔滔流淌的清泉,铺满了鲜花和沉香,芳草和牛羊。清泉东面的河岸上,放牧着百万白云般的骆驼,清泉西面的河岸上,放牧着千万火焰般的骏马。

“天神的儿子,长得什么模样?在他的头顶上,闪烁着三道迷人的虹光;从他的背后观望,放射着太阳的光芒;从他的胸前观望,散发着月亮的光芒;在他洒出的辉光下,妇人可以穿针引线;在他散发的光辉下,牧人可以牧放群马。

“天神的儿子,休憩在什么地方?水晶宫的宫顶,直插九霄云上,与白云相抱;水晶宫的城脚,覆盖无边大地,与大海相望;在水晶宫的里面,亲近的英雄,肩擦着肩,肘碰着肘;百万人共唱赞歌,衣襟飘舞。

“天神的儿子在歌声中渡过了九十九年,在舞蹈中欢庆了九十九年,耳中从没有听到人们的哭声,眼睛从来没有看到人们的死亡……”

均成的歌声意外地渐渐息止,初秋金色的阳光在寒江水面上粼粼悦目,千帆停驻,只为了这广阔无垠的天籁传声。

谢伦零走至均成身边,问道:“天神的儿子,最后怎么样了?”

“战死了。”均成笑道。

中原上元六年,伊次厥撕毁和约,趁中原没有防备,轻易渡过努西阿河,先下出云,直奔雁门。均成出人意料地领屈射半数精骑,携夺琦同行,相助伊次厥侵犯中原。均成行军中对夺琦道:“不为别的,只为再见中原。”

“你着了魔了!”夺琦笑道,“谢伦零这个家伙!”

却听后面军中突然喧哗大笑,均成和夺琦连忙拨马回去,只见一个孩子从均成行囊中滚出来,满地乱跑。夺琦策马过去,一把捞住那孩子的衣后领,提到均成面前。那孩子绽开笑容,湛蓝的眸子滴溜溜乱转,“父王!”

正是均成年仅六岁的第五子知牙师,知牙师是均成来自乌桓的侧妃所生,颇承继了乌桓人的机灵劲儿,淘气异常。

均成训斥道:“这是要去打仗啊,你怎么来了?”

“念书、念书,谢伦零烦死了!”知牙师大叫大嚷,“还不如让我跟随父王打仗去呢。”

此时均成大军离开王帐已有九日,眼看努西阿河在望,兵荒马乱的,均成也不放心只有百多人护送知牙师回去。他看了看知牙师肮脏的面庞,感兴趣的另有其事,“你这些天吃的是什么?睡在什么地方?”

“睡在父王的行囊里,吃就随便啦,偷点什么吃剩下的就行。”

均成笑着将他提到自己马前,“傻孩子。”

戎翟、屈射两路大军围攻雁门关,城头强弩石木雨点般打下来,伊次厥三日攻城不下,已折损千多人。

快马报来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洪凉两州的骑兵共十五万,星夜疾驰来救。伊次厥命均成一部八万人迎头阻击。均成倒是欣然允诺,在山口设伏。不料中原兵马并不上当,前军一万人将均成伏击识破,且战且退,把屈射人诱至开阔地带。中原兵马结阵以待,十五万对八万人,将天地战成一片血光。

混战之中,均成身边只剩百来人,这支人马极其精锐,所到之处,见者披靡,竟渐渐透入中原中军,隐约能见远处翡翠色旗纛之下,有人杏黄的战袍,十分抢眼。均成知他正是统兵的大将,镇静抽弓搭箭,弓弦响处,那人应声倒于马下。中原中军的将领十分机警,立即还以蝗箭,均成腰间一痛,精钢箭头透甲入肉。均成的武士连忙将他挡在身后,他咬牙再射,将中原擎旗的大将射倒。旗纛一倒,中原骑兵顿时大乱,屈射人因而趁机死里逃生。两日苦战之后,败兵五万人退回出云一带,却不见伊次厥接应。

探子来报,原来伊次厥早两日便放弃围城,退回草原去了。

“只是奇怪,”那探子道,“去向却是偏东。”

“偏东?”均成和夺琦相视大惊。

伊次厥早走了两日,屈射败兵豁出性命苦追,断琴湖已在眼前,湖水那边早就烈焰冲天。均成双眦欲裂,屈射援军困兽出笼般杀入战团。伊次厥占了大便宜,就势退兵,留下的,遍地都是屈射妇孺战士的死尸。

均成家眷死在最前,闼穆阿黛所生的长子阿纳不过十一岁,死前仍是手握弯刀。

“闼穆阿黛!闼穆阿黛!”夺琦放声大叫。

“这里。”谢伦零气息微弱,手握长剑倒在地上呼唤。

均成和夺琦扑过去,只见闼穆阿黛伏在地上,背后的伤口流血不止。均成浑身颤抖,将她翻过身来,她身下所护的两岁的儿子乌达,却是刀伤透胸,早已气绝。

“我帮不了她。”谢伦零腹上的伤口已能见肠,呕血不止之下,惭愧不已。

均成五雷轰顶般的迷茫,抱着闼穆阿黛,半晌才摇摇头,“不怪你。”

闼穆阿黛动了动,换了口气,却气弱不能回首相视,问道:“乌达还好吗?”

“很好,很好。”均成低声安抚她道,“睡着了,是个有胆色的孩子。”

闼穆阿黛骄傲道:“我的儿子。”

“不错,你的,我的。”

夺琦手中弯刀呛然落地,踉跄走到一边,扑在湖水中,掩面痛哭。

闼穆阿黛喘了一会儿,才笑道:“再唱首歌给我,最后一首。就是那一首。”

“好。”均成擦去她嘴角的血迹,轻声吟唱:

“能建万层高楼,

使手摩天。

能筑千里宫殿,

使足浸海边。

却不知碧浪浣其骏马足,

白云悬其腰中剑。

什么样的高楼能蔽其心胸,

什么样的宫殿能锁其行前?”

闼穆阿黛凝视着他湛蓝的眼睛,漫声和道:

“烈日冰轮照天界,

才知是其双眼。

阴山昆仑横霞里,

才知是其趾尖。”

均成的声音渐渐嘶哑,埋首在她的颈间,不能作语,耳边只有闼穆阿黛轻细的声音,只能感到她冰冷的手指恋恋不舍地拂在自己的脸颊上,又轻轻把弄着自己的发梢。

“愿作顷刻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