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祝纯(第2/5页)

两层的座船,没有刻意的雕梁画柱,竹帘挡着窗门,里面早早地点起灯火,影影绰绰有人走动。

“还是王爷想得周到。”马林见状大喜,“船上都是王爷的人,说话方便。”

于步之引众人到了码头,船夫搭下跳板来,赵师爷翩翩然走下来,笑眯眯拱手:“马兄,我家爷在内等候,请。”

马林当先而行,身后的两个人却被赵师爷伸手拦住,“这两位是……”

马林低声道:“这是王府武官祝纯,对寒江一带的军备戍防极是捻熟,说不定可为王爷参详军务。那个是下官的小厮。”

“我家爷指了名要见的是马兄,带这两个人上船,恐怕我家爷怪罪呢。”赵师爷有意拔高了声音,一边侧身回望船舱。

果见竹帘动了动,成亲王露出眼睛来向外打量,那青年似乎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似的,冲着灯光扬起脸来——少见的端丽青年,线条清朗的下颌和饱满的红唇,混合出奇特的阴桀气质——成亲王对着赵师爷微微点了点头。

“如此,祝将军请上船。”赵师爷为他让开了路。

“你留在岸上。”马林不等赵师爷开口,对自己的小厮道,“回去等我。”

“我便告辞了。各位尽兴。”于步之知道自己的职责已尽,望着祝纯矫健背影,黯然笑了笑。

这是马林第一次见到成亲王,人都道这位小亲王风流不羁,此时端坐在灯光下的青年,却是辉辉然宝相端庄,比之在外领兵的东王父子,更多了一派精明的贵胄华彩。马林带着祝纯报名叩下头去,成亲王已一叠声地叫请起。

“开宴吧。”成亲王道。

船身微微一荡,起锚向江心行去。丝竹清音渐渐从后舱飘来,两个青衫小厮顺序搭出四桌酒席,布好箸盏,悄然退下,偌大船舱中只剩了这密谈的四人。赵师爷执壶筛酒,道:“马长史远来,王爷不得在府中款待,甚觉不安,两位见谅。”

“哪里话。”马林笑道,“有幸见王爷一面,得陈东王肺腑之言,无论是小人还是鄙上,都足感王爷盛情。”

杜桓还是成亲王的长辈,景仪欠了欠身,“老王爷安好?”

“甚好。”马林站起来答道,“鄙上只是忧虑前方战事,寝食不安。”

“是啊。”成亲王知道他正将话引入正题,接口道,“我等臣子不能为皇上分忧,却让皇上亲征在外,赐我等一片太平,得以在此闻雅乐,饮夜宴。唉,”他叹了口气,“虽说我坐纛京中,仍觉愚臣掣肘,替皇上办的事还是少了。若京中大臣都似老王爷般深明大义,岂不少了我许多烦恼。”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又将其心志讲得明明白白,马林暗赞一声,道:“王爷在京师操劳,定有自己的决断,皇上从前日理万机,想来能体会王爷的苦心。王爷何不放手一搏?”

“放手一搏?”成亲王笑道:“所谓一个‘搏’字,当有可争之利益,必争之生死。马长史的话,小王却有些不懂了。”

“王爷所说可争之利益,必争之生死又当何解?”

“庙堂虽高远,我却独在一人之下,由海内百姓奉养,为朝廷百官恭敬,何来更大之利益,值得我去争?生死虽重大,我却逸居一隅之内,入则惜福养生,出则精兵拱卫,何有不测之生死,须得我去争?”

马林笑道:“王爷只说了现在却没有提到将来啊。”

“将来如何?”

“将来么,”马林想了想道,“论利益,圣上有嗣,社稷序传,王爷于子侄子之辈行君臣之礼,何以独居一人之下?论生死,以王爷风度华彩,远见卓识,如何不引人猜忌……”

正是成亲王想听的话,他觉得已然足够,举起手来,拦住马林,道:“太远了。”

“是。”马林心领神会地笑,“只说近的。匈奴破关南下,中原生灵涂炭,百姓为其夺,群臣为其辱,还有什么利益可言?更不要说离都攻陷,两江沦丧,王爷安处无处,生死难卜。”

“何以算定匈奴会胜?皇上幼读兵书,驭将有方,洪凉两州精兵数十万,震北军中上将千员,更有些人卧虎藏龙,想必杜老王爷不会不知道吧?”

“微贱者何足挂齿?”马林冷冷道,“虽仗皇上庇护,却自有他的死期。”

成亲王安详放在桌上的手指不禁微微动了动,赵师爷忙向马林使了个眼色。马林极聪明,虽不知其中的底蕴,仍立即将话引开。

“王爷却不知皇上亲征实为莽撞,仅臣所知,便有五大必败的缘由。”

“讲来听听。”

“是。其一,军中兵源混杂,洪、凉、震北、乐州、京营,五股人马混编一处,以何人为将?令由何人而出?何人执掌令行禁止之事?现今看来,军中纷争尤多,军心涣散,如此必败。”

“马长史。”成亲王摇了摇头,“此一件皇上已料到,正为了这个,皇上才决意北上,协调各军将领。有皇上在,这个缘故也不成缘故了。”

“这便要说到第二个缘故了。”马林道,“洪王凉王拥兵自重多年,其居心叵测,朝廷也非近年才得知。论军务,洪王凉王与匈奴征战多年,皇上岂是他们的对手,论政务,皇上在明,他们在暗,处处均可暗箭伤人,皇上的难以自保,气势上,便先给他们压了下去,如何统率三十万大军?”

成亲王道:“皇上有个闪失,便关系全局,必导致大军崩坏。匈奴南下,首当其冲的便是凉州,洪州与凉州一衣带水,之后洪州覆灭,对两位亲王来说,并非好事。据我所知,凉王必隆已然伤重,回凉州城内去了。洪定国孤掌难鸣,翻不出什么花样。”

马林道:“北方万军一心,自然必胜。但军中确有人盼着震北军大败,此正是第三个缘故。”

成亲王在灯光下微笑起来,锐利的目光盘旋在马林和祝纯的脸上。

“难道是洪王想震北军大败么?”

“王爷熟知朝中政务,不会不知道震北军实是朝廷手中唯一最后的强悍大军。震北军损伤元气,今后朝廷拿什么来应付藩王?再者,匈奴与震北军一番激战之后,就算进入雁门以南,也是强弩之末,洪凉两州的精兵伺机相候,必能大破匈奴。洪王携此军威声势南下,还有王爷偏安之处么。”

“洪定国正在军中,”成亲王道,“他是洪王的独子,北方溃败,难免波及于他,洪王会行此险招么?”

“此话足见王爷之仁。”马林的神色却是在说“妇人之仁”般的不屑,“洪王一代枭雄,不见得定会爱惜儿子的性命。”

成亲王极力克制着厌恶之心,慢慢道:“舐犊情深,洪王对洪定国的珍爱,我早有所知。洪王绝非你想象的那种人。皇上说过,北方成败很大一部分都牵扯在洪定国身上,早就想好了掌控他的法子。马长史在这一件事上,可不要有什么错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