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于步之(第3/5页)

“是王爷?”赵师爷从舱中疾步出来。

于步之玫红的唇中透出低低的欢笑,“正是王爷。”

什么东西从成亲王下颌滴落,在阳光中璀然生光。于步之扬起脸来,看着它在烈日下蒸腾无踪。

赵师爷似乎在他身后叹了口气,于步之来不及细想,小船已冲入桥下的阴暗里。他沿着船舷侧的甲板,奔到船尾,待头上又是无际蓝天时,成亲王已然不见了。

小船穿过望龙门,出离都时,大概是日落时分。再向前行,船火零零散散亮了起来。船老大生火准备了晚饭,赵师爷从行李里捧出酒来,邀于步之共饮。

“我家大人头痛,不想饮酒。”于步之的小厮回道。

“那怎么可以?”赵师爷嗔道,“将酒菜端到于大人舱里。”

船老大嘿嘿笑着,捧着食盘跟去前舱。于步之正就着灯光看书,笑道:“有劳,不过我真的不吃酒。”

“有什么要紧?”赵师爷道,“只要大人保重身体,多吃饭菜,就是给了学生和船主的面子。”

“那是自然的。”于步之搬开桌上的笔墨书籍,让船老大布席。

离水出的鲤鱼格外的鲜美,每条船上又有各自独到的烹法,于步之尝了一口,不禁叫好。

“大人喜欢,就是给小的脸上贴金。”船老大憨憨道,自去船尾吃饭。

赵师爷看了看已然黑透了的天色,转回头来笑道:“于大人还惦记王爷和祝纯的事?”

于步之被他说的一怔,“有什么可惦记的?”

“学生告诉大人一件喜事:那祝纯已然死了。”

“什么?”于步之大惊,“死了?”

赵师爷叹了口气,“就是让皇上的细作所杀。”

“怎么会?”于步之手中的筷子掉在桌子上,“明明是在船上密谋,如何让皇上的人得知?那祝纯武功很高,不应轻易为人所杀。”

“非但是轻易,而且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大概是半夜死的,王爷到早上才察觉。”

于步之脸色一沉,“王爷和他……”

“这种时候于大人还计较这个?”赵师爷不悦道,“且想一想王爷的处境岌岌可危,别说日后举事,就是现在稍有异动,皇上的刺客便能取王爷性命。”

于步之急道:“景仪现在要不要紧?”

“现在倒也无妨。”赵师爷施施然道,“王爷想了一个主张,用密折将东王的诡计禀奏皇上,皇上只道王爷为探东王虚实,不但不会深究,还会褒奖王爷呢。”

“那就好。”于步之松了口气,转念道,“这与你在驿站所说的大径相庭,到底哪个是真的?”

“哎!”赵师爷道,“大人听我说完就知道了。是我不放心,劝道:皇上并不是那么天真的人,王爷可不要弄巧成拙。王爷笑我不省事,说道皇上还没有子嗣,只要瞒过这几个月,皇上回京时再出个变故,这天下还不是归王爷所有?”

于步之打了个寒噤,紧紧闭着嘴不说话。赵师爷接着道:“就怕有人知道王爷的真意,让皇上查问下来,漏了馅。”

于步之嘭地靠在后面的舱板上,张大眼睛看着赵师爷。

赵师爷打量他的神色,抚掌道:“于大人不愧是王爷的知己,果真聪明绝顶。学生说的,就是于大人了。”

“王爷要杀我?”于步之摇着头,“不会的。”

“王爷当然舍不得。”赵师爷凑近了些,道,“我却劝王爷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于大人文臣出身,并无那种视死如归的血性。王爷还记得当年太后的板子才下来,于大人就将与王爷的交情全盘托出,太后赐了他白绫毒酒,他却哭哭啼啼,不肯了断。若非皇上赶到求情,已然让太后宫里的人绞毙。王爷将大事交给知心的人办,原无不妥。但此刻收拾残局,万不可念一点旧情,生半分不忍啊。’

“王爷却道:‘容我想一想,等我写完这个折子再议。’我便一直等在王爷身边不走,王爷恼了,问我缘何不退,我道:‘杀与不杀,这个折子的写法会有天壤之别。学生这就要听王爷的决断。’”

于步之在桌下攒紧拳头,冷冷道:“你如此妄言,王爷岂会听从?”

“王爷自然不会听,”赵师爷叹了口气,“反而骂了我一句‘逼人太甚’。我便跪在王爷脚下,苦苦哀劝:‘学生跟从王爷,是仰慕王爷的智慧风采和王者气度,只需时日,必能成就霸业。只要学生办得到,愿将此江山谋与王爷。王爷因一时妇人之仁,痛丧大好前程,不单是王爷的遗憾,更让学生抱憾终身。’王爷虽知我说得不错,却仍护着于大人,道:‘他为我险些断送性命,他为我抛弃仕途,这些都不计了么?’”

于步之抽了一口气,掩面轻轻啜泣起来:“有他这一句话,我死也便死了。”

“王爷是珍爱于大人的,于大人也有值得王爷爱慕之处。但天下俊杰何止于大人一人?文武双全,擅弄权术者眼前不就有一位?”

“谁?”

“辟邪啊。”赵师爷笑道,“想必于大人没见过。只要一见到辟邪,王爷的心可就都在他身上了。于大人还不知道吧?我对王爷道:‘王爷自己想,以辟邪之绝色比之于大人如何?以辟邪之智谋比之于大人如何?以辟邪之势力比之于大人如何?王爷喜欢他也非一日,到底是哪个更值得王爷爱慕,到底哪个王爷更爱慕一些?王爷将来坐拥天下之际,那辟邪难道不是王爷囊中之物?象他这样的人物,想侍奉的,到底是一隅亲王还是天下之主?’”

于步之看着他灼灼放光的眼睛,满腔厌恶痛恨,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师爷又道:“这些计谋都是王爷自己想出来的,王爷知道都是上上之策。如果王爷自己都不能将其一贯到底,这不是优柔寡断又是什么?”

“好了!我知道了!”于步之拍案喝道,“你无须多言!”

赵师爷被他一脸肃穆吓了一跳,闭上嘴静静等着。

于步之朗声道:“这些话是你编的,还是景仪要你告诉我的?”

“王爷要我一字不差的转告于大人。王爷言道,与大人相交一场,苦苦相思七年,在大人临终一刻,实在不忍欺骗,大人若是恨着王爷,自然可以化作阴魂,夜夜前来索命。”

“也好。”于步之仰面叹了一声,“你回禀王爷得知,我于步之为他做这件大事,原本就没想有什么好结果,为他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赵师爷垂首道:“是。”

“只是你,甘愿放弃入仕,委身亲王府中,只做幕客,你对景仪什么样的心思,他或许不觉得,我却看在眼里。”

赵师爷被他说破秘密,愣了一愣,继而恼羞成怒,越过桌子抓住于步之的衣襟,“不许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