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八方风雨会中州

麻雀本是吱吱喳喳不停跳动的小鸟,如果不动也不叫的话,大概就快变成死雀了。

在沈神通眼中,从前那只快乐活泼的小麻雀已经从世上消失。

现在这个女孩子虽然仍然漂亮迷人,却不是从前那只可爱的小麻雀了。

麻雀闷闷不乐道:“他回来了。”

沈神通道:“严温么?他为何要出门呢,如果我是他,我宁可挨揍也一步不离此地。”

麻雀禁不住笑一下,虽然她的笑容看来无精打采。

“你不是他,所以我一直觉得你很有风趣很有味道,但是他……”

沈神通道:“别提起扫兴或不开心的话,我难道不需要轻松和开心么?”

麻雀轻轻道:“你一定是最温柔最体贴的丈夫。”

沈神通摇摇头,却忽然发觉这个动作太轻松潇洒,麻雀很可能看得出他伤势已好了十之七八。

所以连忙故意皱皱眉头,才道:“如果我活不长久,我何必使人怀念记挂?我宁愿是个可僧的暴君,这样大家都会好过些。”

“唉,你知不知道这种话多情得使任何女人心软掉眼泪?你真是公门捕快?你真是那个沈神通?”

“喂,我们换个题目好不好?”

“为什么?你怕我爱上你吗?”

“我不怕,却只是不想,因为我好比风中残烛,每一刹那都有熄灭的可能。”

“唉,沈神通,请告诉我,我该不该杀死严温?”

沈神通大吃一惊,望望石室铁门,外面似乎没有任何人。

因此他真心实意的替麻雀嗟叹一声,道:“别提这种事,如果鸡婆婆听见,不但我没命,连你也靠不住。”

麻雀摇头说道:“鸡婆婆绝对不会对付我的。但严温却会,他是个非常邪恶冷酷残忍无情的人。”

“但你绝对不可以杀死严温。”

沈神通想了一下,终于给她忠告:“小麻雀,你年纪还轻,你可以经得起任何打击,但是世上有些事情是绝对不可以做的。”

“我不明白,我恨他,我想起就觉得他很恶心。”

“那是另一回事,可是你不要忘记,他是你的主人,他可能是你的丈夫,也可能会是你的兄长。”

“如果你觉得如此已没有意义已活不下去,反正你已决定放弃一切,你为何不悄悄地离去(死掉之意)?”

“你为何一定要做些什么事情:难道一个人失去生命之后,还能够回顾欣赏你所做过的事情么?”

麻雀瞠目道:“没有人跟我讲过这种话,我也从未想过死亡以后的事。”

沈神通道:“大多数人避免不去想到死亡。更多的人一切思想不论幽深或者壮阔,不论卑俗或高雅等等,当思想走到死亡界线时就自然止步收回。”

麻雀问道:“你有没有越过死亡界线继续想下去?”

“我也没有,因为你只能用生前的欲望感情,用现世间的学问智识去推论想像死亡以后的情况,但你会觉得自己荒谬可笑,而且你绝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沈神通停歇一下,又道:“我记得有一首歌词(其实徐志摩诗),那是向亲爱的人说的话,他说当我死去的时候,别为我唱悲伤的歌,我也许还记得你,我也许把你忘记。你瞧,悲伤之歌固然不必,报仇之举更是多余,因为你不一定还记得世间之事。”

麻雀轻轻道:“但歌词也说我也许还记得你。既然可能记得,许多事情就变得有意义多了。”

“这话不错,可借你永远不知道现在的你,将来会有怎样的变化?这是我们在实际生活经验中时时发生的,所以虽然今天你非常痛恨某一件事,但明天明年甚至十年八年之后,你敢说你仍会痛恨么?你可能变成很喜欢很赞美。”

麻雀眼中露出迷相神色,她走入如此复杂变幻人生,而不幸碰上荒诞人物,不幸掉入离奇可怕的情网。

“我该怎么办?不杀他难道要杀死自己?”

她声音听来含有严肃意味,她一定不是开玩笑。

以她的年纪,以她的冲动性格,也许她非有一条路走不可,否则她真的可能自杀。

沈神通道:“如果你忽然失踪,严温会不会知道原因?”

这句话是替哑女人问的。哑女人带麻雀偷窥严温秘密这件事,麻雀如果尚未透露,当然对哑女人很有利。

麻雀摇摇头,道:“他还不知道,但他有财有势,有很多女人也有男人,他不会在乎我失踪的。”

他对你的感情特殊,我敢担保这一点,所以你忽然失踪一定可以使他痛苦一阵。

“然后虽然他能找到别人代替你,可是他想不通以他的英俊深洒,以他的财势地位,何以你会弃他而去。”

麻雀离开时还带着深思表情,她同时又觉得奇怪,何以会把心事全盘托出?还向沈神通请教呢?她为何敢信任沈神通?

严府在外表上并无异状,其实内里十分紧张,虽然还在大白天,但各处门户各处通道都有巡逻守卫。

这些人都是大江堂精选的子弟兵,曾受过严格训练,个个手底都真有几下子,算得是一支相当强大厉害的力量。

严温坐在巨大书房角落的太师椅上,他认为一个时辰之前舵主秦三七被杀,继后那恶人谱上有名的陈归农则被李宽人。罗翠衣合力诛除。这些经过确十分精采,所以他直到现在眼中仍然闪动兴奋光芒。

书房中还有少人,大江堂的香主李宽人。罗翠衣,舵主五湖钓叟包无恙、燕人张慕飞,还有一个走路像滑水似的哑女人,一直斟茶倒水等等。

他们在这一个时辰中已有不少消息等到手。

所以李宽人首先道:“秦三七虽然不幸死于陈归农刀下,但我们总算也报了仇,秦三七的葬礼要缓一缓才能办,要等到我们应付完这些强敌才能举行葬礼。”

罗翠衣苦笑一声,说道:“现在已经查出的五个人,每一个都是十分厉害的强敌,秦舵主葬礼迟点举行也好,说不定还有人陪秦舵主先走一步,我是不是太示弱了?”

包无恙摇头道:“如果有人竟会误会罗香主是害怕示弱,这个人必定是全世界最没有脑筋最愚蠢的人。”

严温本来好像想发表评论忽然闭口无言,大概他不想做没有脑筋愚蠢的人吧?

张慕飞没有开腔,一来地位稍低那么一点点,二来他素来沉默寡言。

李宽人道:“我们杀死陈归农之事,虽然报了仇出了气,却也种下祸根。”

别人都好像能了解他这话包含的意思,但严温的确不明白,幸而他的身份可以任意询问。

“为什么是祸根?”

李宽人道:“因为我们显示了有击败他们的力量,但也告诉他们不可单独对付我们,否则很可能就得到陈归农的下场,何况联手夹攻甚至群殴是我们先做出来的,所以他们亦不必顾忌江湖评论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