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萍踪丽影

云松吐蔼,怪石餐霞,一阵鸣泉漱石,落在谷缜耳中,声如古筝扬琴。他张眼望去,一股温热水汽扑面而来,谷缜眼中发酸,合眼片刻,才又睁开,忽见不远处坐落一眼温泉,素气云浮,苍烟萦绕。

一名黑衣女子坐在泉边,怀抱一只波斯猫,秀发高耸,挽成海螺形状,面上笼了一抹青纱,瞳子乌亮有神,流盼间媚态横生。

谷缜哼了一声,鼓腮闭眼。蒙面女子忽地咯咯笑道:“你不奇怪吗?”谷缜道:“不奇怪。”蒙面女眼珠一转,又说:“人家救你性命,你也不谢一声?”谷缜冷冷道:“不谢。”

蒙面女轻哼一声,说道:“你这人呀,什么时候学会听话了?”谷缜道:“我本就听话,你不知道吗?”蒙面女笑道:“你谷少爷听话,这世上就没有不听话的人了。”谷缜道:“你说的是。”蒙面女说一句,他应一句,不冷不热,不咸不淡。蒙面女老大没趣,叹道:“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谷缜哼了一声,却不做声。

蒙面女目光一闪,侧身向着温泉,削肩微耸,初时无声无息,渐至于嘤嘤出声。谷缜听到哭声,心头一软,叹道:“有什么好哭的?落到你手里,我他娘的才该大哭特哭呢!”

蒙面女转过身来,气呼呼叫道:“谁哭啦,谁哭啦……”面纱却被泪水浸湿,贴着脸庞,凸现出丰颊尖颌,樱口翘鼻。谷缜打量一阵,笑道:“谷萍儿,你戴这劳什子做什么?你的丑样我又不是没见过。”

蒙面女脸一红,白他一眼,掀去青纱,露出一张甜美可人的瓜子脸儿。谷缜点头道:“人是好看了一些,站起来给我瞧瞧。”谷萍儿应声站起,谷缜笑道,“人也长高了,就不知心变没变,是不是还是那样恶毒。”

谷萍儿原本满心欢喜,听到最后一句,双眼又是一红,谷缜不耐道:“哭就免了,我这穴道你解不解,不要以为你武功强了,就敢欺负为兄!”

谷萍儿不觉莞尔,走上前来,挨着谷缜坐下,柔声道:“我哪敢欺负你?我只是害怕。”谷缜道:“怕什么?”谷萍儿将头靠在他肩上,幽幽说道:“我怕解了穴道,你就会离我而去,若不解穴,你是委屈一些,我却能时时看着你,听你说话。”

“狗屁不通!”谷缜怒道,“若不解穴,我从今日起不睁眼睛,也不跟你说话。”当即赌气闭眼,一言不发。

谷萍儿面露怅然,呆了一会儿,轻哼道:“好呀,不说就不说!”她站起身来,走到温泉边放下那只猫儿,思索一会儿,忽又软语笑道,“人家背你来,流了好多汗,身子黏黏的,洗一洗才好。”

谷缜心中咯噔一下:“这小妖精装傻乔痴,终于现出原形了。”欲说不好,却恨事先放出大话,但听窸窸窣窣的宽衣之声,不多时,便听谷萍儿笑道:“好哥哥,你何不睁大了眼,这样眯着偷看,很是不对!”谷缜明知她故意诬陷,可这少女笑声娇媚,字字勾魂,不觉心头一痒,暗骂“放屁”。

忽又听谷萍儿笑道:“好哥哥,你一贯敢作敢为,无法无天,怎么突然变成了道学先生?说起来,萍儿的身子你又不是没瞧过?那天……那天你喝醉了酒,放肆得很呢,萍儿心里又害怕,又欢喜……”

谷缜听到这话,一股怒气直冲胸臆,冲口叫道:“胡说八道……”

“哎呀!”谷萍儿笑道,“你到底说话了!”谷缜心头大恨:“只怪我太在意此事,到底被这丫头赚了。”忽听谷萍儿又笑:“好哥哥,我还能让你睁眼,你信不信?”谷缜道:“放白湘瑶的屁。”

白湘瑶是谷萍儿的生母,也是谷缜的继母,谷缜故有此骂。谷萍儿却不着恼,哧哧轻笑,忽听一声水响,料是沉入水中,温泉水滑,谷萍儿肌肤娇嫩,登时呻吟起来。她天生媚骨,又得母亲调教,随着年纪见长,渐成一代尤物。谷缜纵然定力了得,也被扰得心烦意乱,忍不住说:“你这小鬼,好的不学,偏学你妈勾引男人。”

谷萍儿笑道:“人家学媚术又怎么了?这世上,我只勾引你一个,别的男人么,我睬也不睬……”谷缜喝也不是,骂也不是,但凡男子,多少有些虚荣,谷缜也莫能外,明知这话乖戾不常,听在耳中却有三分受用。正默然,忽听谷萍儿一声尖叫,似乎受了极大恐怖。

谷缜心神一震,不禁张眼望去,忽见谷萍儿怀抱猫儿,坐在泉边笑嘻嘻地望着自己,衣衫严整未脱,只赤了一双脚,露出白嫩小腿,轻轻踢水嬉戏。

“上当了。”谷缜羞怒难当,不由得怒目而视。

“好哥哥。”谷萍儿嘻嘻笑道,“我知道你打心底里疼我爱我,只怕我遇上危险,对不对?”谷缜呸道:“对白湘瑶个蹶子。”

谷萍儿不以为意,笑了笑,取手巾抹净纤足,穿上绣鞋,走上前打量谷缜一阵,忽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谷缜穴道被制,躲闪不开,怒道:“你做什么?”谷萍儿笑道:“人家喜欢你呀!”

谷缜道:“抹我一脸口水,也叫喜欢?”谷萍儿收敛笑容,侧身坐下,淡淡说道:“你还不是抹了妙妙姐一脸口水,难道你就不喜欢她?”谷缜道:“她和你不同。”谷萍儿眼圈儿一红,大声叫道:“哪儿不同了,我又哪儿比不上她?”

谷缜道:“你是我妹子,她不是,再说她也不会诬蔑陷害我。”谷萍儿盯着他,眼里露出一丝凄楚,良久叹道:“那一天,我见你和她躲在礁石后面,你抱着她,亲她的脸……”

谷缜接口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谷萍儿凄然一笑,望着温泉上空变幻莫测的水汽,幽幽叹道:“若没见也就罢了,可我偏偏看见了,那时间,我的心里难受极了,恨不得把心也掏出来。我后来就想,无论如何,我也不做你的妹子了,我要做你的妻子,让你一辈子亲我抱我……”

谷缜冷笑道:“所以你就陷害我?”谷萍儿微微一笑,说道:“你想套我的话,我才不说,我说了,你就会没命……”谷缜道:“你说不说与我有什么相干?”谷萍儿道:“你能活到现在,实在侥幸得紧,在南京,徐海死了,你为什么活着?在那户农家,你本也活不了的……”

谷缜恍然有悟,皱眉道:“莫非你……”谷萍儿接口道:“这是一个约定,我不说出真相,别人就不会杀你……”谷缜点头道:“料是你说过了,若她杀我,你就向我爹告发她,是不是?”说罢微微苦笑,自语道,“若是这样,我宁可被她杀了。”

谷萍儿深深看他一眼,抚着怀里猫儿,注视水汽,默默不语。谷缜又道:“既然被你威逼,不能亲自杀我,那人便下了战书,她知道以我的性子,必会前来徽州迎战。接着她又放出风声,将叶梵引来徽州,我逃出狱岛,四尊中数叶梵最想抓我回去。以他的武功,我也万无逃脱之理,如此一来,她不必动手,就能借叶梵之手将我捉回去……”谷缜一边说话,一边察言观色,谷萍儿却只是低头抚弄猫儿,无嗔无笑,也不知她心中想些什么,谷缜瞧不出端倪,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萍儿,我待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