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鼻黄发的九品芝麻官 第三回 贪狼

“我就是因为了解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所以我才故意不去了解他;”林乃罪笑完了之后,才说,带点得意的味道,“他既然要让大家低估了他,我作为他的部属,理所当然低估了他,这才遂了他的心愿,可不是吗?”

招展书这才明白。

他同时明白了。

回百应的用意。

林乃罪的用心。

——难怪回百应所主持的“妙手堂”一直都那么强大,乃至近日给打提几乎一蹶不起,但仍屡仆屡振。

——难怪回百应会那么重用林乃罪,而“贪狼煞星”在江湖上、洛阳城也声名鹊起,此人确有过人之能。

“我本来就曾听过回老总对樊稠遭遇的感叹。”他说,“那时候,回一铭有意要背离‘妙手堂’而另图他展,回万雷十分震怒,扬言要斩除叛徒,回兆电也认为应该门规处理,独回千风为回一铭求赦。回一铭怒恨大家竟不信他,回总堂主就劝诫过回一铭,说:‘你这一去,江湖风险,只怕是易走难回。妙手堂是帮有帮规,家有家法,更不是说回就回。近日洛阳四大世家互相拉拢、倾轧,斗得你死我活,你在这时候离开,难免引人非议。以前凉州兵三大将军:李傕、郭汜、樊稠,互相争功夸耀,几要爆发战争,都幸好给尚书贾诩劝止,骂他们不顾大礼,故尚能对外一致。但当樊稠率凉州军攻打马腾、韩遂时,李傕的侄子李利没有全力以赴,贪生怕死,樊稠骂了他一句:大家都要砍你叔父人头,你还仗什么势?难道我不能杀你?稍后,韩遂、马腾为樊稠所败,樊稠追击至陈仓,韩遂要求与樊稠见面,樊稠撤走卫士,匹马上前,与韩遂道别:我们之间虽然敌对,但非因私人怨仇,而是为了国家。我跟你情属同乡,来自同一地方,请准许见最后一面,从此告辞。两人马头并立,把臂交谈,始行辞别。可是,李利却打了小报告,秘密告诉李傕,说樊韩二人,马头相交,秘谋大计,不知内容,但情义相契。李傕早就起疑且妒樊稠受部属爱戴,故藉召开军事会议而引樊稠入彀,伏兵斩之。樊稠死的甚冤。凉州兵团亦因而互相疑忌。今日我不是不信你,大家不是对你不谅解,而是江湖险恶,大家不想你当樊稠。’”

招展书看看天空。

天色大好。

晴空万里。

只在天的远处,有一朵云,似酿了铅一般沉重。

沉甸甸的,似将要摔落下来。

——掉下来的时候,就算只落在河塘里,也会“嗵”的一响吧?

招展书也不明白自己会因何联想到这些,为何会联到这里。

他就喜欢胡思乱想。

——但胡思乱相,有时候也能想出些大道理,妙点子来的。

云当然没有真的落下来。

可是林乃罪的话已说到了结论:“可见回总一早已知郭汜、李傕、樊稠互斗的史实,并早已援引了这段轶史,来劝告他人了。”

“他完全没有不知道凉州兵团的互斗内哄,”招展书完全同意,“他只是装不知道而已。”

“他既然装不知道,”林乃罪笑嘻嘻地道,“因何我们偏要去道破?”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假装不知他懂。”

“别看他莽烈粗豪,他熟读历史,学识渊博,又能博学强记,诈癫佯狂。”林乃罪道,“所以,我们劝了他也白劝,我们劝的,其实他都懂得。”

“你的意思是,”招展书问,“他只想知道回百响是不是真的内奸?”

“也许他连这个都不必理会,”林乃罪道,“他说不定突然召我们来,试一试我们是不是内奸。”

“你是说,他出奇不意的召集我们回来,只不过是想要考验我们的忠诚?到底是不是内奸?”

招展书忽然想起周幽王褒姒“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林乃罪却一点也不以为忤,“我觉得这是好事。”

“好事!?”

招展书正要跨过“拱宾苑”的月洞门,几乎给门槛绊了一跤。

“对。”

“为什么?”

“如果总主不召集我们来,只暗中怀疑我们,那我们就算死了,也死的不明不白,可不是更糟吗?得通过他亲自验证,才没有后顾之忧。经过前日‘山海观’一役后,回老总更是谁都不相信了。”

说的有理。

“我认为他是怀疑‘妙手堂’里有内奸——而且不只一个。因为近日以来对付池、游、葛三家的计划,全都给识破;对池家的反扑,也无一不给破坏无遗,这恐怕只一个响老二还办不来。他既想听听我们意见,也要试探我们一下。”

招展书打从心里不得不服膺他的意见。

“不过,”林乃罪若有所思、犹有余悸地道:“我看他还是对我们有疑心。”

招展书禁不住问:“你刚才不是说过:已经通过他的试炼了吗?”

“通过了也不见得这就获得他的信任。”林乃罪一面说着,在面在注视他手上的戒指,很珍惜、珍爱、怜惜的看了一看,还不时呵上一口气,好像它是一只猫一只鸟一只宠物似的,要随时赋予爱心和照顾。

“据我所知,他就在这两天发动一项反扑行动。如果他真的完全信任我们,就应该让我们一道参加。”

招展书见已步出“妙手堂”,阳光正好,远方那一朵大大的白云舒卷无定,他站定,问:“行动?什么行动!?”

“就在这个时候,”林乃罪也望望孤零零但又自给自足舒展自如的那一大朵中天的云,“大概就在那一朵云下吧?回老总已设计了一场大报复,方邪真如果不死,只怕池家不覆灭也得饱受重创,一时再难翻身吧!——回老总这时召我们来,也志在看看我们来不来?人在何地?有没有干出卖他的勾当吧?连外三堂堂主都折了,也难怪总堂主步步为营了?”

招展书这时候不禁想到刚才还在胯下呻吟哀号的胴体——可是他还没有得到她!

想到这里,鼠蹊便痒。

好痒。

痒得他忍不住吐了一句:“这么巧?”

“巧?”林乃罪马上感觉到这句话有别的意思,“怎么巧法?”

招展书道:“我也打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也有另一股势力,今天就要动手,在‘云起坪’那儿铲除‘兰亭池家’的一流高手。

——目前,“兰亭池家”的第一流高手第一号,不用说谁都知晓是方邪真。

“只怕,今天两股势力将合成一道,不互相抵消,便是方邪真那妖怪应在劫难逃了。”招展书叹了一口气,道:“奇怪,‘兰亭池家’有这么一个人才,偏有不好好保住他,仗仗让他作先锋,事事要他运智计,从前锋、殿后、守中宫,无一不依仗他,万一失手,折损大将,我看池家还有什么法宝重振声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