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出关路

林火拄着木剑,抹去嘴角血丝,额头冷汗直流。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林火果断以剑拦刀,剑借刀力,向下猛坠,背脊重重落地。

虽是摔得不轻,却躲过了合围。

只是刚一起身,林火立刻心生警兆。

若刀客与拳师是渡鸦,那么那个使铁羽的呢?

念头一动,身体随行。

林火向后一个空翻,跃上餐桌,地上叮当作响,留下一排乌羽!

用暗器的影子一闪,再次隐入黑暗。

干瘪老头竹杖顿地,“渡鸦有四宝。”

宾客散至两旁,刀客高高跃起,身形倒曲如弓,刀锋耀目。

竹杖一顿,“钢爪断不周!”

刀势下落,锐不可当!林火唯有急退。

足下木桌分两半,地下青砖寸寸开裂。

林火跃至地上,猛汉铁拳袭来,夹杂风雷之声。

竹杖二顿,“铁喙撼昆仑!”

拳风凛冽!

林火不敢硬接,脚下碎步连踏,滑开一个半圆。

竹杖三顿,“墨翼遮天地!”

阴影中,射出二十余片乌羽。林火剑挑腾挪,狼狈避过。

满堂宾客将他围在核心。

竹杖四顿,“鬼目窥轮回!”

刀,剑,刃从四面八方来!

如潮水,连绵不绝,无孔不入。

林火勉力还击,可……

双拳如何敌四手?

独剑怎能斗群鸦?

一只手不够。

两只手也不够。

那如果有一千只手呢?

丹田热流上涌,勾起腹中酒气涌动。

酒香弥散,剑脊发烫。

一瞬!

千支剑出,幻化成剑舞白莲。

白袍千臂独门绝技——千瓣花开!

收剑,剑花敛起,宾客躺倒一片。

林火只觉得浑身发烫,仍旧沉浸在方才那一剑之威中。

渡鸦被迫在剑围之外,不敢冒进。

林火站在光暗交界处,身影摇曳。

渡鸦率先打破沉默。

“剑术不错。”鬼目冷冷一笑,“可用一柄木剑,还想杀人?”

竹杖一指,铁喙钢爪缓缓逼近。

林火不为所动,他如同一尊石像,又像是忽然痴傻。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他想起柳凤泊的话。

“等你什么时候刺中了风,才算是见到了江湖的一角。”

现在,他听到了风声。

沉肩,抬腕,出剑!

一剑破风!

木剑层层迸裂,露出内里刺骨寒芒!

剑尖没入黑暗,阴影之中显出黑衣人形,利剑透胸而过。

“你为何能发现……”那黑影话中满是疑惑,震惊,恐惧。

不等他把话说完,林火已经拔出剑来。

血喷在衣衫上,像是点点落梅。

剑尖一甩,血迹泼在地上,一摊血色泼墨,触目惊心。

“墨翼!”老人喊得撕心裂肺。

铁喙双目赤红,已是一拳轰来。

林火提剑便刺。

谁知铁喙不闪不避,肉掌生生抓住利刃,拼着废掉一只手,也要将林火毙于拳下。

林火不知所措,突然手腕一阵刺痛,就要松手放剑。

一只大手握住他的手掌,“剑之道!一往无前。”

柳凤泊出现在他身侧,“你今天若是背叛了剑,明日剑就会背叛你。”

剑罡一吐,铁喙被透胸扎穿。

拳头落在林火脸上,却软绵无力,铁喙黯然倒下。

“第二点。永远不要小看一个人赴死的决心。”柳凤泊接过林火手中长剑,咳出一口鲜血,“今日授业到此为止,接下来,交给我吧。”

话音未落,剑罡斩断刀刃,钢爪死于剑下。

白袍咳血,脚步不停。

只剩鬼目老者一人。

变故来得太快,鬼目老者神情惊诧。

而当柳凤泊走到他面前时,他反而平静下来,面色缓和,“就连你的徒弟都打不过,我们的刺杀可真是可笑。”

“并不可笑。”柳凤泊负剑而立。

“其实我们一早便知道,不是你的对手。”鬼目望着同伴尸首,深深叹了口气,“但鬼见愁,不问生死难测。只问良心。我们必须要来。”

柳凤泊没有说话,稍稍皱眉。

鬼目摇了摇头,“我们知道,你一生放荡,只求顺应心意。这是你的剑道,也是你的性情。”

他用竹杖撑着身子,显得有些佝偻,“我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临死之前,你能否听小老儿说几句话?”

柳凤泊没有答话,鬼目便继续说道:“我生在边城,还小的时候,狄狗掠边。收割人命,收割粮食,收割畜牧。抢不走的便付诸一炬。”

“狄狗走后,哀鸿遍野。那个冬天,村里闹了饥荒。饿肚子的感觉,可不好受。”

柳凤泊眉头紧皱,鬼目浑身颤抖,“你可曾见过草根掘尽?”

“你可曾见过树木无皮?”

“你可曾见过吃土填肚?”

“你可曾见过易子而食?”

鬼目老泪纵横,突然双膝一软,五体投地,“老夫代边关黎明百姓,求白袍千臂,放弃入王城!”

柳凤泊浑身一震。

林火神情黯淡,看着一个老者跪在面前,从来不是件心情愉悦的事情。

一路上听了许多大道理,却没有这亲身经历,来的震撼人心。

柳凤泊闭目沉思,林火想要去扶起老人。

还没走两步,鬼目已经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挥了挥手,示意林火不要靠近。

林火定在原地,鬼目扭开竹杖,杖里藏着匕首。

他将匕首顶住咽喉,“渡鸦灭于此地,是技不如人。小老儿死后,这些宾客身上的蛊毒自解。”

“鬼见愁的刺杀,还剩最后一波。天字号刺客,必定出手。只求白袍千臂三思。”鬼目最后留给林火的,是一个和煦的微笑,“娃娃,我曾为你算卦。”

“离上乾下,火天大有,卦签上上。”

“解卦……”

“火在天上,顺天依时。”

“大有所成!”

利刃入喉,老者黯然倒下,林火不忍去看。

柳凤泊沉思了许久,将木剑交还林火手中,“这柄剑叫千磨。吴国名匠刘闼遗作。剑身坚韧,越磨越利。好好对她。”

“刘闼?”林火接过千磨剑,“就是那个痴迷铸造,后被推翻的吴国先王?”

柳凤泊点了点头,他走过林火身侧,突然顿住脚步,“你说,我是不是……”

欲言又止。

“什么?”林火问道。

柳凤泊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林火耳廓微动,听到风雨中马踏淤泥。

还有谁来?

马蹄声停在店门外。

“哗啦”一声,酒馆大门再次被人推开。

大门外,风雨中,站着一个铁塔般的汉子。

身披甲胄,黑盔红缨。左腰佩刀,右腰绑一匕首。匕首柄上油光锃亮,绝非摆设。

那人不发一言,走进店来。

林火握紧千磨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