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佳客偶逢如有约 盛名长恐见无因(第3/7页)

陈近南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是改不了多少的。你年纪还小,性子浮动些,也没做了什么坏事。以后须当时时记住我的话。我对徒儿管教极严,你如犯了本会的规矩,心术不正,为非作歹,为师的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也决不怜惜。”说着左手一探,擦的一声响,将桌子角儿抓了一块下来,双手搓了几搓,木屑纷纷而下。

韦小宝伸出了舌头,半天缩不进去,随即喜欢得心痒难搔,笑道:“我一定不做坏事。一做坏事,师父你就在我头上这么一抓,这么一搓。再说,只消做得几件坏事,师父你这手功夫便不能传授徒儿了。”

陈近南道:“不用几件,只是一件坏事,你我便无师徒之份。”韦小宝道:“两件成不成?”陈近南脸一板,道:“你给我正正经经的,少油嘴滑舌。一件便是一件,这种事也有讨价还价的?”韦小宝应道:“是!”心中却说:“我做半件坏事,却又如何?”

陈近南道:“你是我的第四个徒儿,说不定便是我的关门弟子。天地会事务繁重,我没功夫再收弟子。你的三个师兄,两个在与鞑子交战时阵亡,一个死于国姓爷光复台湾之役,都是为国捐躯的大好男儿。为师的在武林中位份不低,名声不恶,你可别替我丢脸。”

韦小宝道:“是!不过……不过……”陈近南道:“不过什么?”韦小宝道:“有时我并不想丢脸,不过真要丢脸,也没有法子。好比打不过人家,给人捉住了,关在枣子桶里,当货物一般给搬来搬去,师父你可别见怪。”

陈近南皱起眉头,又好气,又好笑,叹了口长气,说道:“收你为徒,只怕是我生平所作的一件大错事。但以天下大事为重,只好冒一冒险。小宝,待会另有要务,你一切听我吩咐行事,少胡说八道,那就不错。”韦小宝道:“是!”

陈近南见他欲言又止,问道:“你还想说什么?”韦小宝道:“徒儿说话,总是自以为有理才说。我并不想胡说八道,你却说我胡说八道,那岂不冤枉么?”陈近南不愿再跟他多所纠缠,说道:“那你少说几句好了。”心想:“天下不知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汉,在我面前都是恭恭敬敬,大气也不敢透一声,这个刁蛮古怪的顽童,偏有这许多废话。”站起身来,走向门口,道:“你跟我来。”

韦小宝抢着开门,掀开门帷,让陈近南出去,跟着他来到大厅。

厅上本来坐着二十来人,一见总舵主进来,登即肃立。陈近南点了点头,走到上首的第二张椅上坐下。韦小宝见居中有张椅子空着,在师父之上还空着一张椅子,心下纳罕:“难道总舵主还不是最大?怎地在师父之上还有两个人?”

陈近南道:“众位兄弟,今日我收了个小徒。”向韦小宝一指,道:“就是他!”

众人一齐上前,抱拳躬身,说道:“恭喜总舵主。”又向韦小宝拱手,纷纷道喜。各人脸色有的显得十分欢喜,有的则大为诧异,有的则似乎不敢相信。

陈近南吩咐韦小宝:“见过了众位伯伯、叔叔。”韦小宝向众人磕头见礼。李力世在旁介绍:“这位是莲花堂香主蔡德忠蔡伯伯。”“这位是洪顺堂香主方大洪方伯伯。”“这位是家后堂香主马超兴马伯伯。”韦小宝在这些香主面前逐一磕头,一共引见了九个堂的香主,以后引见的便是位份和职司较次之人。

那九堂香主都还了半礼,连称:“不敢,小兄弟请起。”其余各人竟不受他磕头,他刚要跪下,便给对方伸手拦住。韦小宝身手敏捷,有时跪得快了,对方不及拦阻,忙也跪下还礼,不敢自居为长辈。厅上二十余人,韦小宝一时也记不清众人的姓名和会中职司,只知个个是天地会中的首脑人物,心想:“我一拜总舵主为师,大家都当我是自己人,便将身分姓名都说了出来。”心下好生喜欢。

陈近南待韦小宝和众人相见已毕,说道:“众位兄弟,我收了这小徒后,想要他入我天地会。”众人齐声道:“那再好也没有了。”

莲花堂香主蔡德忠是个白发白须的老者,说道:“自来名师必出高徒。总舵主的弟子,必是一位智勇兼全的小侠,在我会中,必将建立大功。”家后堂香主马超兴又矮又胖,笑容可掬,说道:“今日和韦家小兄弟相见,也没什么见面礼。姓马的向来就会精打细算,这样罢,我和蔡香主二个,便做了小兄弟入会的接引人,就算是见面礼了。蔡兄以为如何?”蔡德忠哈哈大笑,说道:“老马打的算盘,不用说,定然是响的。这一份不用花钱的见面礼,算我一个。”

众人嘻笑声中,陈近南道:“两位伯伯天大的面子,当你的接引人,快谢过了。”

韦小宝道:“是!”上前磕头道谢。

陈近南道:“本会的规矩,入会兄弟的言行好歹,和接引人有很大干系。我这小徒人是很机警的,就怕他灵活过了头,做事不守规矩。蔡马二位香主既做他接引人,以后也得帮我担些干系,如见到他有什么行止不端,立即出手管教,千万不可客气。”蔡德忠道:“总舵主太谦了。总舵主门下,岂有不端之士?”陈近南正色道:“我并非太谦。对这个小孩儿,我委实好生放心不下。大伙儿帮着我管教,也帮着我分担一些心事。”马超兴笑道:“管教是不敢当的。小兄弟年纪小,若有什么事不明白,大家是自己兄弟,自然是开诚布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近南点头道:“我这里先多谢了。”

韦小宝心想:“我又没做坏事,师父便老是担心我做坏事。是了,他听了我对付老乌龟的手段,怕我老毛病发作,对他也会如此这般。老乌龟想害死我,又不是我师父,我才毒瞎了他眼睛。你真是我师父,教我真功夫,我怎会来作弄你?你却把话说在前头,这里许多人个个都来管教管教,我动也不能动了。”

只听陈近南道:“李兄弟,便请你去安排香堂,咱们今日开香堂,让韦小宝入会。”李力世答应了出去安排。

陈近南道:“照往日规矩,有人要入本会,经人接引之后,须得查察他的身世和为人,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两年,查明无误,方得开香堂入会。但韦小宝在清宫之中担任职司,是鞑子小皇帝身边十分亲近之人,于本会办事大有方便,咱们只得从权。可不是我为了自己弟子而特别破例。”

众人都道:“弟兄们都理会得。”

洪顺堂香主方大洪身材魁梧,一部黑须又长又亮,朗声说道:“咱们能有这么一位亲信兄弟,在鞑子小皇帝身边办事,当真上天赐福,合该鞑子气数将尽,我大明江山兴复有望。这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哪一个不明白总舵主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