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渔阳鼓动天方醉 督亢图穷悔已迟(第6/11页)

那老翁再不怀疑,对韦小宝又多信得几分。他回坐椅上,问韦小宝:“吴兄弟的武功,是哪位师父教的?”韦小宝道:“我师父有好几位,一、二、三,一共是三位。不过我……我又笨又懒,什么功夫也没学好。”那老翁心想:“你武功没学好,难道我不知道了。”但于他的“神行百变”轻功总是不能释怀,虽然韦小宝所使的只是些皮毛,然而身法步伐,确是“神行百变”上乘轻功无疑,又问:“你跟谁学的轻功?”

韦小宝心想:“他定要问我轻功是谁教的,必是跟我那位师太师父有仇,那可说不得。他是吴三桂一党,多半跟西藏喇嘛有交情。”便道:“有一位西藏大喇嘛,叫作桑结,在昆明平西王的五华宫里见到了我,说我武功太差,跟人打架是打不过的,不如学些逃走的法子罢,就教了我几天。我练得很辛苦,自以为了不起啦,哪知道一碰上你老公公、老婆婆,还有这位身强力壮、精神百倍的归少爷,却一点也不管用。”

那老妇听他称赞儿子“身强力壮,精神百倍”,这八字评语,可比听到什么奉承话都欢喜,不由得眉花眼笑,向儿子瞧了几眼,从心底里乐上来,说道:“二哥,孩儿这几天精神倒健旺。”那老翁微微点头,然见儿子半醒半睡的靠在椅子,实是萎靡之极,心中不由得难过,向韦小宝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了。”

那老妇问道:“桑结怎么会铁剑门的轻功?”那老翁道:“铁剑门中有个玉真子,在西蒙住过很久。”那老妇道:“啊,是了,他是木桑道长的师弟。多半是他当年在西藏传了给人。”转头问双儿:“小姑娘,你的武功又是跟谁学的?”一对老夫妇都凝视着她,似乎她的师承来历是件要紧之极的大事。

双儿给二人瞧得有些心慌,道:“我……我……”她不善说谎,不知如何回答才是。韦小宝道:“她是我的丫头,那位桑结喇嘛,也指点过她的武功。”

老翁、老妇一齐摇头,齐声道:“决计不是。”脸上神色十分郑重。

这时那病汉忽然大声咳嗽,越咳越厉害。老妇忙过去在他背上轻拍。老翁也转头瞧着儿子。两名仆妇从厨下用木盘托了参汤和热茶出来,站在病汉身前,待他咳嗽停了,服侍他喝了参汤,才将茶碗分给众人,连徐天川等也有一碗。

那老翁喝了茶,要待再问双儿,却见她已走入后堂。那老翁忽地站起,问孙妈道:“冲茶的热水哪里来的?”韦小宝大吃一惊,心中怦怦乱跳,暗叫:“糟糕,糟糕!这老不死的知道了。”孙妈道:“是我和张妈一起烧的。”老翁问道:“用的什么水?”孙妈道:“就是厨房缸里的。”张妈跟着道:“我们仔细看过了,很干净……”话犹未了,咕咚、咕咚两声,两名男仆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那老妇跳起身来,晃了一晃,伸手按头,叫道:“茶里有毒!”

徐天川等并未喝茶,各人使个眼色,一齐摔倒,假装晕去,乒乒乓乓,茶碗摔了一地。

韦小宝叫道:“啊哟!”也摔倒在地,闭上了眼睛。

只听张妈和孙妈齐道:“水是我们烧的,厨房里又没来过别人。”那老妇道:“缸里的水下了药。孩儿,你觉得怎样?”那病汉道:“还好,还……”头一侧,也晕了过去。孙妈道:“参汤里没加水。参汤是我们熬了带来的。”老翁道:“隔水燉热,水汽也会进去。”老妇道:“对!孩儿身子虚弱,这……这……”忙伸手去摸那病汉额头,手掌已不住颤抖。

那老翁强运内息,压住腹内药力不使散发,说道:“快去挹两盆冷水来。”

张妈、孙妈没喝茶,眼见奇变横生,都吓得慌了,忙急奔入内。

那老妇道:“这屋子有古怪。”她身上不带兵刃,俯身去一名男仆腰间拔刀,一低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也站立不定,一交坐倒,手指碰到了刀柄,却已无力捏住。那老翁左手扶住椅背,闭目喘息,身子微微摇晃。

韦小宝躺在地下,偷眼察看,见双儿引了一群女子出来。那老翁突然挥掌劈出,将一名白衣女子击得飞出丈许,撞塌了一张椅子。徐天川等大声呼喝,跃起身来,抢到老翁身前,却见他已然晕倒。风际中出指点了他穴道,又点了那老妇和病汉的穴道。

韦小宝跳起身来,哈哈大笑,叫道:“庄三少奶,你好!”向一个白衣女子躬身行礼。

那女子正是庄家三少奶,急忙还礼,说道:“韦少爷,你擒得我们的大仇人到来,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老天爷有眼,让我们大仇得报。韦少爷,请你来见过我们的师父。”引着他走到一个黄衫女子之前。

这女子伸手在那被老翁击伤的女子背上按摩。那伤者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跟着又是一大口血。那黄衫女子微笑道:“不要紧了。”声音柔美动听。

韦小宝见这女子年纪已然不轻,声音却如少女一般。她头上戴了个金环,赤了双足,腰间围着条绣花腰带,装束甚是奇特,头发已然花白,一张脸庞却又白又嫩,只眼角间有不少皱纹,到底多大年纪,实在说不上来,瞧头发已有六十来岁,容貌却不过三十岁上下。他想这人既是三少奶的师父,当即上前跪倒磕头,说道:“婆婆姊姊,韦小宝磕头。”

那女子笑问:“你这孩子叫我什么?”韦小宝站起身来,说道:“你是三少奶的师父,我该叫你婆婆,不过瞧你相貌,最多不过做得我姊姊,因此叫你婆婆姊姊。”那女子格格而笑,说道:“最多做你姊姊?难道还能做你妹子吗?”韦小宝道:“倘若我隔壁听见你的声音,那要叫你婆婆妹妹了。”那女子笑得身子乱颤,笑道:“你这小滑头好有趣,一张嘴油腔滑调,真会讨人欢喜,难怪连我归师伯这样的大英雄,也会着了你道儿。”

她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

韦小宝指着那老翁道:“这……这老公公,是你婆婆姊姊的师伯?”那女子笑道:“怎么不是?我跟他老人家有四十年不见了,起初还真认不出来,直到见到他老人家出手,这一掌‘雪横秦岭’如此威猛,中原再没第二个人使得出,才知是他。”韦小宝愁道:“既然是自己人,那怎么办?”那女子摇头笑道:“我可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师父知道了这事,非把我骂个臭死不可。”眼见几名仆妇已手持粗索在旁侍候,笑道:“你如吩咐要绑人,你自己发号令罢,可不关我事。师伯我是不敢绑的,不过如果不绑,他老人家醒了转来,我却打他不过。小弟弟,你打得过吗?”

韦小宝大喜,笑道:“我更加打不过了。”知她这么说,只是要自脱干系,却无回护师伯之意,忙向徐天川等道:“这几个人跟吴三桂是一党,不是好人。咱们天地会绑他起来,跟婆婆姊姊半点也不相干。”徐天川等适才受那病汉戏弄,实是生平从所未经的奇耻大辱,早已恨得牙痒痒地,当即接过绳索,将老翁、老妇、病汉和两个男仆都结结实实的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