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开谛僧峨嵋斋野兽 方绍德嵩岳斗神鹰

话说上回写到孙开华选拔卫队长,奇才异能之士层出不穷。那汉子身凌虚空,追拿金跟雕,顷刻之间,来回八十多里。这种能为,不但孙开华看了纳罕,就是一般参与选拔的奇才异能之士,也都摇头咋舌,恭维那汉子是天人,足有充当卫队长的本领。孙开华接过金眼雕,正待问那汉子的姓名、籍贯,队中忽又闪出一个人来,带着讪笑的意味说追:“费了这们大的气力,才将这一只老母鸡也似的东西抓住,算得了甚么希奇本领?”孙开华听了,不禁吃了一惊。急抬头看时,只见这人年约三十多岁,身体瘦削而长,毫没有魁硕武勇的气概,全身穿着白色衣服,也不是通常武士的装束,气宇更安闲自在,不像是要和人争夺甚么的。孙开华现出不甚高兴的脸色,问道:

“这样飞得起的本领,还算不了希奇,难道你更有希奇的本领吗?”这人笑道:“没有比他好的,也不出头说话了。”孙开华道:“你有甚么本领?要如何才显得出来呢?”这人道:“我无所不能。看老帅要显甚么,我有甚么,不拘那一项。”孙开华略想了一想,说道:“你说他追这金眼雕,费了这们大的气力,不算希奇,你能不费气力,从天空将金眼雕抓回来吗?”这人仰天笑道:

“这有何不能?”能字才说出口,孙开华已将两手一松,厉声向这人说道:“就看你的罢!”

金眼雕脱离了羁绊,两只翔膀只一扑,从这人头顶上掠过,但闻“飕”的一声,早巳冲霄高举了。这人只当没看见的,应声说道:“请瞧我的罢。”随说随举手向空中一招,煞是作怪,那金眼雕飞到空中,经不起这一招,就仿佛被这人用绳索缚住的一般,并且来不及敛翅回身,竟是一翻一仰,不由自主的扑落下来,正正的落到这人手上,这人一不捏住练条,二不抓住脚爪,自然服服贴贴的伏着,没有飞逃的意思。这人双手托住金眼雕,说道:“这不过是一点儿小玩意,也算不得甚么本领。真本领是显不出来的。”孙开华看了这情形,心里疑惑:这人会妖法,不是真实本领,口里正待说出来,那个身凌虚空追赶八十多里的汉子,巳走到这人跟前,很诚恳的作了个揖,说道:“听得江湖上的人称道,‘当今之世,只有方绍德有这种本领。’老哥莫不就是方绍德么?这人点了点头道:“见笑之至,这算不了甚么。”许多参与选拔的武士,都同声赞叹方绍德的本领,愿推为队长。孙开华当时以众武士同声推许的缘故,只得任方绍德为护卫队长,然心里仍以为手招飞鸟是妖法,不是武功。

一日,孙开华清早起来,独自走到花圃里闲步。花圃里有一口吊井,井水极深,特凿了这井为灌花用的。孙开华反操着手,缓缓的在花丛中走着,耳里忽听得“咚”、“咚”的声音。仔细听去,好像是吊桶在井里打得水响。心想:这时候有谁在这井里打水了。心里一面疑惑着,两脚一面向井边走去。才走到离井边—丈来远,就见一个浑身穿白衣服的人,面朝井口盘膝坐着,右手张开五指,向井中抓上来,放下去,井底的水,就跟着咚咚作响。孙开华虽只看见这人的背影,然就身材的模样及衣服的颜色,一望已知道是方绍德,只猜不透他无端向井抓些甚么。看他空着手,并没牵扯甚么,何以抓得井底的水咚咚作响?绝不踌躇的走到切近,方绍德回头见是孙开华,连忙停了手,立起身来请安。孙开华忙摇手止住道:“我正要看你在这里干甚么玩意,怎么把井里的水弄得这们咚咚的响?再做绐我看看。”方绍德笑道;“这没有甚么道理,闹着玩玩罢了。”

孙开华道:“照样玩几下给我看。”方绍德推却不过,随意伸手向井中一放,井中就如落下一块很重的石头,咚的一声,水珠四蹶,接着将手往上一提,井水随手向上涌起二三尺高。一放一提的接连几次,井水便越涌越高,不到十次,与磁石引铁相似,水已引到掌心了,孙开华看了诧异,问是甚么法术?方绍德摇头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甚么法术。”说罢,即走开了。方绍德回房向同伙的说道:“孙开华名虽好武,实在不懂工夫,我不愿意在这里了。”同伙的也不在意,方绍德即日不辞而去,孙开华也并不觉得去了可惜。

只是这方绍德毕竟是怎样一个人物呢?说起他的来历,却真有些奇怪。相传他原是四川一个富贵人家小姐的私生子,一出娘胎就被接生的捏死了,用破衣服包裹着,教人乘黑夜提到山上去掩埋。谁知那人一到山上,就听得许多猢狲在树林中唧唧的叫。那人胆小,不敢在山里久停,便将这婴孩的包裹搁在草地上,打算等到次日天明了,再来掩埋,当下即转身回家,次日再来那草地上看时,那包裹已不知去向了。那人以为是被野兽拖去吃了,谁还破工夫去山里寻这私生子的死尸呢。隔了四五年,那地方上的人时常从远处望见那山顶上,有一个赤身露体的小孩,跟着一大群猢狲,上树打跟头玩耍。身上也好像有寸来深的毛,不过不及猢狲那般浓厚罢了。从远处望见的人,一赶到那山上寻觅,便不看见了。

那时,峨嵋山伏虎寺里,有一个老方丈和尚,法名开谛,是个极有道行的长老。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每年二八两月两次斋期,专供养种种飞声走兽。到期在伏虎寺正殿屋脊上,竖起一幅长幡,幡上悬了无数的 小铃,迎风发响,清音远闻数里。开谛长老在寺内独自升坐讲经,接连七日。种种的飞禽走兽群集座下,鸟都敛翼,兽皆俯首,各自为伍,丝毫没有相侵害的意思。长老讲经完毕,搬出斋供来,一一散发。众兽之中,惟有猢狲成群结队,最大的在前,越是在后的越小,结队向伏虎寺走来,没有一个乱跑乱跳的。走到将近伏虎寺一百步远的所在,最大的首先跪下来膝行。跟在背后的,也都照样匍匐,不敢抬头。长老散斋的时候,每一只猢狲给蜀黍一合,小猢狲的喉囊太小,装不下一合,剩下来的给大猢孙吃,从来没有争夺的事。峨嵋山附近的居民因钦敬开谛长老,多受了长老感化的缘故,知道这些听经的禽兽都有来历,也皆不敢存侵害的心思。每年到了这两次斋期,远近来看的人极多,凡是见过那种听经领斋情形的,无不感叹开谛长老的德行。

这年二月的斋期当中,来了一大群猢狲,挽夹了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孩在内,跟着一只绝大的老母猴,跪在山门之外,不肯走近长老讲经的法座下。比较小些的猢狲,也就依次跪着,没有进山门以内的。开谛长老在坛上看了,连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随即停了讲,走下座来,伸手抚摸着小孩的头顶,说道:“小子不要迷了来路,暂且随老僧过度些时,再给你一个安身之所。”小孩仿佛懂得长老的言语,不住的望着长老点头。老母猴听了这几句话,也似乎懂得的,回身搂住小孩,现出依依不舍的样子,当时,立在山门外看热闹的人,又觉得奇怪,又觉得凄惨。虽无人知道这小孩的底蕴,然看了这两相依恋的情形,都不能不为之感动。开谛长老等老母猴放了手,才将小孩引进伏虎寺,做衣服给他穿着,渐次教他言浯。一年以后,因吃的是烟火食,又经衣服的磨擦,身上原有寸多深的黑毛,都脱落干净了,只是瘦削仍与猢狲相似。年龄虽仅六七岁,然因是在山野中长大的,力大无穷,矫捷赛过飞鸟。无论如何陡峻的石岩峭壁,他总是和走大路一般的,绝不吃力就上去丁,在树木茂密的山上,他能在树梢上奔走数十里,由这株树梢,跨到那株树梢,枝叶都不颤动一下。开谛长老见他有这们好的根底,便传授他的道行,他的资质异常颖悟,练到了一十二岁,已有绝大的神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