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巅 峰(第2/5页)

他看着卓青,声音又变得很温和。

“你一定要相信我,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卓东来说,“像朱猛这样一条铁铮铮的好汉,怎么可能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可是他败了,败得很惨,萧泪血也一样,谁能想得到他有今日?”

他忽然长长叹息:“其实我也一样,我又何尝能想到将来我会败在谁的手里?”

这句话也许并不是实话,可是其中却有些值得深思的哲理。

卓青忽然退了出去。

他知道现在已经到了他应该退下去的时候,因为他知道司马超群已经来了。

他已经听见司马超群在说:“是的,这种事本来就是谁都想不到的。”

02

门是开着的,司马超群站在门口,外面是一片接近乳白色的浓雾。

他已经是个中年人,衣服和头发都很凌乱,经过长途奔波后,也显得很疲倦。

可是他站在这里的时候,看起来还是那么高大、英俊、强壮,而且远比他实际年龄年轻很多,在门外的浓雾和屋里的灯光衬托下,他看来简直就像是图画中的天神一样。

这一点无疑是江湖中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就算他的武功只有现在一半好,他也必将成为一位受人赞佩尊敬的英雄。

因为他天生就是这种人。

卓东来看着他的时候,眼中也不禁露出赞赏之色,很快地站起来,为他倒了杯酒。

——你为什么要到洛阳去?为什么要装病骗我?

这些事卓东来连一个字都没有提。

在他能感觉到司马超群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是会小心避免提起这一类不愉快的事。

“你一定很累了,一定急着在赶路。”卓东来说,“我本来预计你要到后天才会回来的。”

他带着微笑问:“洛阳那边的天气怎么样?”

司马超群沉默着,神色好像有点怪怪的,过了半天才开口:“那边的天气很好,比这里好,流在街上的血也干得很快,比这里快得多。”

他的声音好像也有点怪怪的,卓东来却好像没有感觉到。

“只要血流了出来,迟早总会干的。”司马说,“早一点干、晚一点干,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

“是的。”卓东来说,“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的。”

“世上也有很多事不是这样子的。”

“哦?”

“人活着,迟早总要死。可是早死和晚死的分别就很大了。”司马超群说,“如果你要杀一个人,能不能等到他死了之后才动手?”

“不能。”卓东来说,“杀人要及时,时机一过,物移人换,情况就不对了。”

他微笑举杯:“就像喝酒一样,喝酒也要及时,如果你把这杯酒留到以后再喝,它就会变酸的。”

“对。”司马超群同意,“你说得对极了。你说的话好像永远不会错。”

他举杯一饮而尽:“这一杯我要敬你,因为你又替我们的大镖局打了次漂漂亮亮的胜仗。”

“你已经知道这里的事?”

“我知道。”司马说,“我已经回来很久,也想了很久。”

“想什么?”

“想你。”

司马超群的表情更奇怪:“我把这三十年来你替我做的每件事都仔细想过一遍。我越想越觉得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实在比不上你。”

卓东来的笑容仍在脸上,却已变得很生硬:“你为什么要想这些事?”

司马没有回答这句话,却转过身。

“你跟我来。”他说,“我带你去看几个人,你看过之后就会明白的。”

03

晨曦初露,雾色更浓。

这个小园中没有种花,却种着些黄芽白、豌豆青、萝卜、莴苣、胡瓜和韭菜。

这些蔬菜都是吴婉种的,司马超群一向喜欢吃刚摘下的新鲜蔬菜。

所以园里不种花,只种菜。

吴婉做的每件事都是为她的丈夫而做的,她的丈夫和他们的两个孩子。

他们的孩子一向很乖巧、很听话,因为吴婉从小就把他们教养得很好,从来不让他们接触到大人的事,也不让他们随便溜到外面去。

外面就是大镖局的范围了,那些人和那些事都不是孩子应该看到的。

这个小园和后面的一座小楼,就是吴婉和孩子生活的天地。

走到这里,卓东来才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过他们了。

这是他的疏忽。

为了他和司马之间的交情,为了大镖局的前途,他决心以后不再提起郭庄那件事,而且对吴婉和孩子们好一点。

04

小楼下面是厅,一间正厅和一间喝酒的花厅,这里虽然很少有客人来,吴婉还是把这两个厅布置得很幽静舒服。

楼上才是她和孩子的卧房,从她娘家陪嫁来的一个奶妈和两个丫头也跟她住在一起。

她的丈夫却不住在家里。

司马对她很好,对孩子们也好,可是晚上却从来不住在这里。

天色还没有亮。楼上并没有燃灯,吴婉和孩子们想必还在沉睡。

——司马超群为什么要带他到这里来看他们?

卓东来想不通。

卧房的窗子居然是开着的,乳白色的浓雾被风吹进来之后,就变成一种淡淡的死灰色,使得这间本来很幽雅的屋子,变得好像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意,而且非常冷,奇冷彻骨。

因为火盆早已灭了。

一向细心的女主人,为什么不为她的孩子在火盆里添一点火?

没有灯,没有火,可是有风。

从阴森森灰蒙蒙的雾中看过去,屋子里仿佛有个人在随风摇动。

吊在半空中随风摇动。

——怎么会吊在半空中?这个人是什么人?

卓东来的心忽然沉了下去,瞳孔忽然收缩。

他有双经过多年刻苦训练后而变得兀鹰般锐利的眼睛。

他已经看出了这个悬在半空中的人,而且看出这个人是用一根绳子悬在半空中的。

这个人是吴婉。

她把一根绳子打了一个死结,把这根绳子悬在梁上,再把自己的脖子套进去,把她自己打的那个死结套在自己的咽喉。

等她的两条腿离地时,这个死结就嵌入了她的咽喉。

这就是死。

千古艰难唯一死,这本来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可是有时候却又偏偏这么容易。

除了吴婉外,屋子里还有人,一个白发如霜的老奶娘,两个年华已如花一般凋落的丫头,一对可爱的孩子,有着无限远大前程的可爱孩子。让人看见就会从心里欢喜。

可是现在,奶娘的头发已经不再发白了,丫头们也不会再自伤年华老去。

孩子也不会再让人一看见就从心里欢喜,只会让人一看见就会觉得心里有种刀割般的悲伤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