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不是你的儿子(第2/3页)

父爱就不一样。

父亲一定要看到小孩脱离母体,降临人间,才会去爱他。

从第一眼看到小孩起,父爱才开始。

母爱是天生的,父子之爱却是后天慢慢培养的。

父子之爱,是一种学习的爱。

令苏苏感动的,就是她发现小方竟然爱她的小孩那么深厚。

她忽然冲上去,将小方和小孩抱紧。

小方温柔地将视线投落在苏苏的脸上,目光里显出一份很深沉的感激。

感激她为他留了后代。

有了后代,他就死而无憾了。

有了后代,他心情豁然开朗。

他不再恐惧死亡,也不再恐惧面对危难。

他随时随地可以死去。为卜鹰,为苏苏,为阳光,为齐小燕。

小方刚醒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身陷地狱之内。现在,他知道他并没有入地狱。

入地狱的人绝对不是他。

就算是入了地狱,他入的也只不过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地狱。

因为他忽然有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心。

他决心去查明这件事情的真相。

不惜代价,不惜死亡的牺牲,他都要去查出背后的阴谋者到底是谁。

他知道他必然查得出来。

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

他的思路,也将不会受死亡阴影的威胁而大打折扣。

一个无畏的人,他的剑术必将百分之百地发挥尽致。

他知道,这是他开始发问的时候了。

但是他没有问。

他先去抱起了他的孩子。

小方不是圣人。既不能做圣人,也不想做圣人。

在他心底某一个秘密的角落里,也许他是想先去拥抱齐小燕的。

因为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已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值得珍惜的给了他。

这种事不但是女人所难忘怀的,男人也同样很难忘记。

在小方心底深处另外一个秘密的角落里,他想去拥抱的也许是阳光。

阳光是个明朗美丽,但却非常痴情的女孩子。他知道他这一生中,是永远得不到她的。

但是他喜欢她,不但喜欢,而且尊敬。

他对阳光的感情,已经跟他对卜鹰的友谊混为一体。

小方是个男人。

苏苏是个女人,一个绝对女性化的女人。甚至可以说她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是女人。

小方不能忘记她。

她的激情,她的温柔,她的缠绵。无论任何男人都难以忘记。

在小方心底更深处,他想去拥抱的也许是她。

但是他却先去抱起了他的孩子。

那不止是因为父爱。父与子之间的感情是后天的,是需要培养的。

他先去抱起他的孩子,也许只不过因为他要求平衡。一种爱的平衡,一种唯一可以使他情绪稳定的平衡。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这么做了。

齐小燕悄悄地退了出去,阳光慢慢地坐了下去,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

苏苏却忽然笑了,笑得非常奇怪。

她的笑容中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恶毒之意,她的眼神也一样。

她看着小方微笑,忽然问道:“你真的以为这孩子是你的孩子?”

“他难道不是?”

“不是。”苏苏说,“当然不是。”

她冷冷地接着说:“你为什么不想想,吕三怎么会把你的孩子还给你?”

小方怔住了。

他知道苏苏不是在说谎,但是他也没有放下手里的孩子。就好像一个溺水者,明知自己抓住的并不是一根可以载他浮起来的木头,却还是不肯放过一样。

苏苏的笑容看来就像忽然又变成了一个面具。

“吕三要我带这个孩子来见你,只不过要我告诉你,你的孩子已经长得有这么大了,就好像这个孩子一样活泼可爱。”

小方的手冰冷。

苏苏忽然又冷笑。

“你以前有没有想过你的孩子?”

“没有。”小方说。

他是个诚实的人。也许不能算是好人,却绝对诚实。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孩子,只因为他还没有见过他的孩子。

他们父子之间还没有爱。

“你知道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苏苏又问,“但是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他?”

小方承认。

但是现在他已经开始在想他了,因为他对他的孩子已经有了一个具体的形象。

——这就是人性。

无论人的本性是善还是恶,人性中总是有弱点的。

吕三无疑是最能把握这种弱点的人。

“吕三要我告诉你,”苏苏说,“如果你要见你的孩子,就得先替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小方不能不问,“他要我替他去做什么事?”

苏苏还没有开口,外面已经有人替他回答:“他要你先替他杀了我。”

这是班察巴那的声音。

一种非常冷静,又非常热情的声音。只要听过一次就很不容易忘记。

——永远没有人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出现的班察巴那又出现了。

班察巴那看来永远是年轻的。

——“年轻”,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并不是年纪,而是一种形象。

他看来年轻,因为他看来永远都是那么坚强,那么挺拔,那么有生气。

无论他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现都一样。

就算他刚从泥沼里走出来,他看来还是像一把刚出炉的剑,干净、明亮、锋利。

就算他刚从敌人的尸骨鲜血中走出来,他看来还是没有一点血腥气。

这次和以往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他手里居然提着一袋酒。

满满的一羊皮袋酒。

他走过来,坐在一张小桌旁的一把椅子上,他看着小方说:“坐。”

小方坐下,先把孩子交给苏苏才坐下,坐在对面。

班察巴那将满满的一袋酒放在小桌上。

“这种酒叫古城烧。”他问小方,“你喝过没有?”

“我喝过。”小方说。

他当然喝过,卜鹰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酒。

这种酒喝起来就像是男儿的热血。

用一根手指勾起羊皮袋上的柄,把羊皮酒袋甩在脖子后,班察巴那自己先喝了一大口,才把酒袋递给小方。

“你喝!”

小方也喝了一大口,好大的一大口,然后又轮到班察巴那。

他们都没有去看苏苏和阳光,就好像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别的人存在。

“你喝过这种酒,”班察巴那说,“你当然也记得一首歌。”

“我记得。”

“那么你先唱,我来和。”

小方就唱:

儿须成名,酒须醉,

酒后倾诉,是心言。

他们唱了一遍又一遍,喝了一口又一口。他们唱的歌浓烈如酒,他们喝的酒比血还浓。

歌可以唱不停,酒却可以喝得光。

班察巴那忽然用力一拍桌子。

“我知道,”他看着小方,“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作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