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平凡上人(第4/4页)

他说完话,也不等凌风回答,径向原路疾奔而去。

凌风对他原无恶意,当下也不拦阻,忽然想到杀父仇人还在厅上,立刻飞奔而回。

他蹿进大厅,只见空空的,只有几个无名之辈,原来他刚才这一逗留,中原诸好汉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扫了两眼,不见仇人踪迹,心想:“我的仇人都是赫赫有名之辈,他日我登门问罪,他们必然不致躲匿,还怕找不着吗?”

转念又想道:“刚才那老僧武功深不可测,与捷弟又似相识,只怕多半是捷弟常讲的海外三仙之一平凡上人,照他对捷弟甚是欣赏,这一去不知又要传授捷弟多少绝学哩!”

“我答应过苏姑娘要去看她,倒也不能失信于她。”

他盘算已定,便启程赴约。

当他走到山东境内,只见沿路都是扶老携幼,背负重物的人,一脸疲乏神色,像是逃难避兵的模样,内心很奇怪,心想当今天下清平,怎会有兵戎之灾?终究找到一个长者询问原因。

那老者听凌风也是本地口声,知他才从他乡返乡,叹息道:“月前几场急雨,黄河水量大是增涨,终在方家村冲破河堤,淹没了全村,俺家乡离方家村不过百十里,这才带着家小……”

凌风不待他说完,焦急问道:“老伯,那林村怎样了?”

老者道:“客官是问高家村西五十里的林村么?如今只怕已是汪洋一片了。”

凌风向老者道了谢,足不稍停向东赶去。

他想到大娘母女的娇弱,遇到这凶猛天灾,只怕凶多吉少,内心有如火焚,也顾不得白日之下引人注目,施展轻功,发足飞奔。

他从早跑到傍晚,中午也不及吃饭,只见路上难民愈来愈多,心内愈觉懊怒,待他赶到距林村仅有百余里,一问难民,才知林村周围十里于昨夜淹没。

凌风一听,有如焦雷轰顶,他呆呆的什么也不能想,他强制自己的伤痛,想着援救阿兰母女的法子。

他寻思道:“那小茅房本是依着山坡建筑的,地势甚是高亢,如果爬在屋顶上,大半日之间,水怕也淹不到。林村既已淹水,陆路是走不通了,不如就在此雇船。”

他出高价雇了一个梢公,划了一只小船,溯水而上。

此时水势甚是湍急,那梢公费尽力气划去,船行仍然甚慢,凌风内心大急,当时向梢公讨了一支桨,运起内力,划了起来,那小船吃他这支桨不停地拨水,果然前进神速。

行了三个时辰,已是午夜时分,那梢公精疲力竭,再也支持不住,坚持靠岸休息,凌风也不理会他,一个人操桨催舟续进。

又行了一会,水面突然大宽,原来水道也分不出来,只是茫茫的一片汪洋,凌风心知到了洪水为患的区域,距离林村已是不远,奋起神力,运桨如飞。

他见沿途村落都已淹没,很多村民都爬到树梢或屋顶上,手中点着火把。众人见凌风小船经过,纷纷摇动火把,嘶声求救。

凌风想到阿兰母女身处危境,当时硬起心肠,只作没有听见。

愈来愈近林村了,他心中也感来愈是紧张,手心上出了一阵冷汗,他想:“只要……只要爬上屋顶,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小船驶进林村了!

凌风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口腔,他举目四望,那是一片无际的水面,整个林村的建筑物,都被淹在水下,只有小溪旁几株梧桐树,还在水面露出了树尖。

他内心深处突感冰凉,他狂奔操舟一日一夜,内力消耗已尽,此时支持他身体的“希望”,又告幻灭,只觉全身软弱,再也提不动大木桨,“砰!”的一声,木桨落到木板上,人也萎顿倒地。

凌风自幼失怙,一直视大娘如慈母。那阿兰,更是他心目中最完整,最美丽的女孩,他们俩虽然并没有说过一句爱慕对方的话,可是,彼此间亲切的体贴,深情的微笑,那不胜过千盟万誓吗?

他天性甚是淡泊,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手刃父仇,寻求血果,使阿兰重见光明,然后……然后带着阿兰母女,住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可是,如今呢?一生的美梦,算是完全破裂粉碎了……

凌风只觉胸中一阵火热,接着一阵冰凉,他仿佛听到了流血声,那是心房在流血吧,他仿佛听到了破裂声,那是心房在碎裂吧!

他深深吸了口气,反复吟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是的,在这个世上真是苦多乐少,除了生离、死别、绝望、痛苦,那还有什么?

他只觉得在这一瞬间,世上一切都与他不再有关联了,他的思想进到另外一个世界……

“那儿没有愁苦,没有离别,只有欢乐——永恒的欢乐,遍地都是鲜花。那白栏杆上靠着一个美丽的姑娘,她托着头,正在想念我,相思的眼泪,一颗颗像珍珠,滴在鲜艳的花朵上,那花开得更娇艳了。”

凌风口中喃喃道:“阿兰,阿兰,你别哭,大哥就来陪你啦!”

他正在如痴如醉,突然,背后有人推他一把,才惊破他的幻境,回头一看,正是那梢公。

原来适才他木桨落地,梢公已被惊醒,点了一个火把,爬到甲板上,只见凌风神色大变,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痴痴呆呆地坐在船头,正想上前招呼,忽又见他脸露惨笑,脸色怪异之极,口中又是自言自语,再也按捺不住,是以推了凌风一把。

凌风一惊之下,思潮顿去,回到现实。他苦思今后的行止,但是心痛如绞,再也想不出什么。

天色已明,他吩咐梢公顺水划回。

这顺水行舟,确实快捷无比,不消两个时辰,便到达岸边。

凌风茫然下了船,在难民群中,看遍每张面孔,也不见大娘母女,当时更肯定她们已遭大水冲走。

他万念俱灰,不愿混在乱糟糟的难民中,他只想一个人清静、孤独地回忆,咀嚼昔日每一个小动作、每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