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别传 第二章(第2/3页)

被自己所鄙视着的人们讥嘲、辱骂,确乎是令人不能忍受的事,但辛捷暴跳了一阵之后,才发觉即使不忍受,也是枉然,反而徒让讥嘲、辱骂自己的人们多对自己加了几分轻蔑。

片刻之间,泅水过去的汉子都上了那艘船。

辛捷远远看到,那叫黄平的黄衫汉子高高地站在船舷上,向着自己指点笑骂。

辛捷此刻若有着能够远射至三十丈外的暗器,他会毫不迟疑地朝着这汉子发去,只是七妙神君终生不用暗器,辛捷自然也没有暗器带着,何况普天之下,再也没有能远及三十丈外的暗器。

于是他只得强忍着怒气,眼看着黄平站在船舷上,随着那船的扬帆远去而消失在水天深处,直到它的身形已完全模糊,才回过头来。

他对黄平的愤恨也已深至心底。

于是这偌大的一艘船上,此刻只剩下了辛捷一人,他目光惶然四顾,空荡的甲板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青色海洋。

除了海涛撞击船身所发出的声音之外,他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寂寞的感觉像是一只恶魔的巨手突然攫住了他,那甚至不仅是寂寞,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空虚。

但辛捷却不是易于向环境屈服的人,方才他虽然因着自己的判断生出错误,而至此刻落得这种状况,但此刻他却仍未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

他立刻掠进船舱四下检视一下,发现船里留下的食物尚有很多,于是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觉得生命威胁已减轻了一些。

然后他再去检视食水,发现这盗船的设备果然极其完善,竟有一间专门贮放食水的暗舱,舱里的食水几乎足够他饮用十年。

于是他缓缓走回前舱,随手捎了食物放在桌上,一面嚼吃着,一面独自沉思,忖道:“这船上饮食既然没有问题,那么我又何妨在这船上待着,让这船随意漂流,即使漂不到陆地,但至少也会被过往的船只发现。”

他随手撕下一块肉脯,微叹了口气,但是这叹息之中包含的却不是忧郁,因为他此刻暗自忖量,觉得自家所处的地位虽然不佳,但却并非绝望。因之他心怀也为之稍敞,胃口也大开,不知不觉的,竟将桌上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

他这许多天来穴道被点,人又是被关在那间暗舱里,不时地被那些粗汉灌着稀饭,此刻吃了些肉食,看得见阳光,比起那些日子来,已不啻霄壤之别了。

这当然是因为他还没有发觉他自身所处地位的严重性,也不知道这艘曾经纵横黄海,干过不知几多杀人越货勾当的盗船,已正一分一寸地往深达千寻的东海海底沉没下去!

辛捷靠在一张颇为宽敞的木椅上,落寞地望着窗外的白云苍穹,天光海色,故人之思又复油然而涌,心中情潮云落间,神思渐惘,他竟在这艘即将沉没的海船上悠悠睡着了。

金黄的日光由东面照到西面,淡蓝的天色也逐渐变得多彩而绚丽。

晚霞漫天,已是黄昏了。

辛捷梦到自己又回到五华山深处的幽谷里,迷迷糊糊的,他看到那雪地上躺着一人,像是张菁,又像是金梅龄,却又有些像是方少堃,他连忙要跑过去,但是低头一看,自己却没有穿鞋子,赤足踏在冰凉的雪地上,觉得很冷……

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惊醒了过来,发现在梦中自己所感到的寒冷,此刻仍然停留在自己的足部,于是他又低头一看……

这一看,他不由惊惶得立刻从椅上跳了起来,因为这时他才发现舱中已经入水,而且已经浸透他的鞋袜了,他才一侧目,海水几已平着窗口。

这种类似的经历,他以前也有过一次,只是那时候他身侧还有着方少堃,还有着金梅龄,他心中也正为着一些强烈的爱恨情感充满着。

而此刻天地茫茫,却只有他一人,正濒临着死亡的边缘。这时,他才真正地体验到那种无助的绝望和空虚的感觉。

他知道不出片刻,船便全沉,而且沉船的位置不是两侧见岸的长江,而是四望无际的东海。

水声,他听得愈发清晰了,奇怪的是,在这一瞬间,他求生的欲望远超过其他一切情感,除了“怎样才能活下去?”之外,其他的一些问题,此刻他看来都是无足轻重的了。

舱中的桌椅全都漂了起来,他想到数日前长江中流沉船的那回事,心中极快地掠过一个念头,那就是他首先得找一块木板,而这木板又必须大得足以在海面上载住他的身躯。

此刻海水已渐没他的膝盖,他惶急地四下搜索,这间舱房里,除了桌椅之外,就别无巨大的木板,而且那正中的八仙桌的桌面上还嵌着一块云石板,在水中可根本浮不起来。

他更急,转身掠到窗口,外面的甲板根本已看不见了,他心慌意乱,手掌一紧,竟将窗框都抓得全裂碎了。

但这却让他心中一动:“这船舱不都是木头做的吗?”

赶紧后退一步,双掌聚满真力,唰地朝船舱猛击了过去!

只听哗然一声,这以最上好坚木做成的船舱之壁,被他这一掌击得片片散落了。

但一击之后,他不禁更为惶急,原来这船舱本是一条条宽约尺许的木板制成的,此刻被他这一击,又散成原先的样子,甚至更加零落,又怎能在海面上载得起人?

船,毫不留情地往下沉没着……

辛捷距离死亡也愈来愈近了……

有生以来,他曾不只一次接近死亡,海天双煞的掌下、狂奔之牛的背上、扬子江心的沉船、无与伦比的剧毒、无极岛主的囚困。

每次他距离死亡也都仅有一线,但是从未有一次像此刻这样真切,他此刻环顾四周的一片汪洋,几乎已嗅出死亡的味道来。

这因为在那些时间,他心中都有其他的情感为他冲淡了死亡的味道:或是惊恐,或是愤恨,或是爱情。而此刻,他心中却是空空洞洞地,全被“死”之一字充塞着。

“自古艰难唯一死!”他长叹一声,目光动处,忽然看到前面的海水上浮着一块东西。

他连忙再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条船底朝天的小艇,想必是先前被缚在船舱外,被他掌力一震而震得飞了开去。

于是,他在绝望中有了一线生机。

而此刻海水渐高,他几乎无法再稳当地站在船舱里了。

生与死之间的界线有时遥隔千里,有时却有如利刃边缘,窄才一线。

生机一现,活力顿发。他倏然伸手抓住了那张宽敞的木椅往那覆舟之处一抛,脚尖却找着一片木板,微一借力,身形便自掠起。

这时那木椅方自落下,“砰”的一声,溅起水花,辛捷在空中微一转折,等到那木椅再浮出水面,双臂一张,便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