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扑朔迷离(第2/4页)

展白只觉满室清香扑面而来,心中还未及多作思索,这青衣小婢便又将盖碗捧到他面前,一面又从盘中取了个碧玉汤匙,一匙匙地将碗中参汤喂入展白嘴里。

展白茫然吃完了它,神气蓦觉一旺,但心里却更感难受,自己此刻直有如在接受着别人的施舍一样,而施舍自己的对象,却完全是为着另一个人的面子,而自己竟连此人是谁都不知道。

一想到这里,他便恨不得将方才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目光转处,却见门口又有人影微微一闪,接着便有一声清脆的娇笑从门外传来,四周的静寂,似乎全都被它划开。

但展白此刻的心情,却是极不适宜承受这种笑声的。

他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只见门外又已悄然走进一个婀娜的身影,手里竟又是端着一个碧玉茶盘,盘上又是一只碧玉盖碗,这身材婀娜的妙龄少女,一手端着茶盘,一手扶着纤腰,莲步依依,体态娉婷,像是柳丝似的被微风吹了进来。

展白此刻转过头去,这少女轻轻一笑,柔声问道:“公子,你可要吃些东西呀?你已有好多天没有吃东西了哩。”

她说话的声音这么娇柔,每句话的尾音都拖得长长的,就像是月夜之下远方飘来的青玉箫声,箫声虽止,余音却久久不歇。

但是这娇柔的语声听进展白的耳里,他紧皱着的双眉却皱得更深了,他甚至觉得这娇柔的语声只不过是用来揶揄讽笑自己——“公子……好多天没有吃东西了。”他不由暗“哼”一声,忖道:施舍,又是施舍。于是他大声叫了起来:“端出去,端出去。”

这妙龄少女脚步已停在他的床前,此刻不禁为之一怔,道:“你这是干什么?”语声竟仍然是娇柔的。

展白暗叹一声,心中突又觉得有些愧歉,无论如何,人家对自己总是一番好意,自己如此相待,岂非太过无礼?不禁说道:“多谢姑娘的好意,不过——你还是端出去好了。”他语气虽已和缓得多,但头却仍未转回,只希望自己回过头来的时候,房中又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么,他便能静静地思索一下。哪知这少女却又娇笑一声,道:“你不想吃东西就算了,干吗这么凶呀!人家费了好多心思,全心全意地帮了你这一次忙,你……你现在却要叫人家出去。”

这几句话说得展白为之一怔,回过头来,只见站在自己床前的少女,一身锦衣,云鬓高绾,神态娇俏之中,却又流露出一种清雅高贵之气。

这少女秋波一转,瞬也不瞬地凝注在他脸上,突又娇笑道:“说真的,你对我这么凶,真是不应该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帮你的忙,惹了多少麻烦?你呀……你真是不知好歹。”

纤腰一扭,将手中的玉盘,放到展白床头的小几之上,自己的身躯,却轻轻坐到展白床侧,接着道:“来,我喂你吃东西,你要是生了气,尽管气,可别把自己气坏了,饿坏了肚子,那我可不答应!”展白呆呆地望着这少女,心里更加迷惑,他不用费心思索,便知道自己和这少女根本连面都未见过,但这少女此刻对自己说起话来,却像是多年知交似的,既关怀又亲热:她还帮过我的忙?但帮的是什么忙,展白却完全不知道。

一阵阵淡淡的幽香,随着窗外吹入的微风,吹进他的鼻端,他只觉这少女坐得越来越近,一张娇甜俏美的粉面,也似乎凑到自己眼前,他对这少女虽无恶感,但她这种肆无忌惮的大胆作风,却又使他心底泛起一种厌恶的感觉。

他一正脸色,沉声说道:“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姑娘如果真的有恩于在下,在下日后必有以报答姑娘,但在下此刻并不想吃东西;再者男女独处一室,也该稍避瓜田李下之嫌,请姑娘还是留意些的好。”

哪知这少女坐在床侧,一手支着床沿,一手支着下颌,一双明目,却望在屋顶上,生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

等到展白的话说完,她方自缓缓垂下头来,眼角斜斜一瞟,却又立刻收回目光,望在自己的一双纤纤莲足上,低语道:“真的有恩于在下,真的,在下……”掩口扑哧一笑,眼光流转,瞟了展白一眼:“难道你认为是假的吗?”玉手轻抬,一只春葱般的手指,笔直地指到展白面前:“告诉你,要不是我,你呀……你早就被人抬出去了。”语声轻柔娇脆,配合着她的眼波和动作,令人看来,只觉她举手抬目之间,都含蕴着万千种风情仪态,生像是她虽然在骂人,可是被骂的人却仍然有福了。

展白呆呆地望着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一面暗中思忖:如此说来,刚才那黑衣少女之来,便是受她所托了……心念一转:那么她是谁呢?难道她也是那凌风公子的姐妹不成?仔细一看,这少女的俏甜娇丽、脱略形迹,虽和那黑衣少女的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以及那凌风公子的狂妄高傲、冷酷无情,大不相同,但眉目之间,却和他们有几分相似之处,他无法了解这兄妹三人的生性怎会有如此的差异,一面却又不禁大为同情那中年美妇,试想有着这样三个儿女的母亲,对其身心的负担,又该是多么沉重哩!

他虽然曾经听过武林四公子的声名,但对江湖中这声名极响的四位公子的家世,却只有极为模糊的印象而已,仅知这四人家世俱都显赫无比,武功的师承,更是来历不凡,是以甚至在一眼瞥见安乐公子四个字时,都不能很快地想出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来。

他沉思半晌,思路越来越远,直到这少女又自一笑,问道:“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回答人家的话。

但是,我该如何来回答她的话呢?他不禁又在踌躇。感激?这在一个倔强的人来说,那是一种多么难以表达的情感啊!他一面寻找着自己的答话,一面却又暗暗忖道:她妈妈救了我,她哥哥要赶我出去,她姐姐替我解了围,却是受她的所托,但我又根本不认得她。唉——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本是一家人,但彼此的关系,为什么如此复杂呢?

他本就异常紊乱的思潮,此刻更是紊乱不堪,竟连一句该说的话都说不出来,方自定了定神,哪知身侧突地响起一个奇冷彻骨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说道:“她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展白心头一凛,转目望去,却见床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材颀长的人影,一身褴褛的衣衫,一头蓬松的乱发,颔下的胡须,更是乱得惊人,与这庭院中的一切都不大相称,只有那一双利如闪电的眼睛,正在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目中的寒意,比语气中还重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