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突 变(第2/5页)

他发现自己对以前那种平静生活的怀念,竟远甚于一切。

那青山、那绿水、那柔软的草地,甚至连那块笨拙丑陋的大石头,忽然间都已变成了他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

也许他根本就不该离开那地方的。

他紧紧闭着眼睛,已能感觉到眼波下的泪水。

然后他才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在轻抚着他的脸,手上带着那种混合了脂粉、烟、酒,和男人体臭的奇特味道。

只有一个出卖自己已久的女人,手上才会有这种味道。

但这双手的本身,却是宽大而有力的,掌心甚至还留着昔日因劳苦工作而生出来的老茧。

他忍不住轻轻握住这双手道:“你以前常常做事?”

红玉点点头,对他问的这句话,显然觉得有点意外,过了很久,嘴角才露出一丝酸涩的微笑:“我不但做过事,还砍过柴,种过田。”

“你也是从乡下来的?”

“嗯。”

“你的家乡在哪里?”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红玉的目光也仿佛在眺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地方很穷,很偏僻,我直到十一岁的时候,还没有穿过一条为我自己做的裤子。”

她的笑容更酸楚凄凉:“但是那也比现在好,现在我总觉得自己就好像没有穿裤子一样,我身上就算穿着五十块一套的衣裳,别人看着我时,就还像是把我当作完全赤裸的。”

他忍不住张开眼睛,看着她,轻轻叹息:“也许你也跟我一样,根本就不该来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忽然也充满感激,因为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将她当作一个“人”看待,而没有将她看作一种泄欲的工具。

“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红玉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地跪了下来,跪在他脚下,抱住了他的腿,将面颊倚在他腿上。

他立刻可以感觉到她面颊上的泪水。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就在这一瞬间,他才真正体会出这两句诗中的悲哀和酸楚。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忽然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冲动:“你肯不肯跟我走,再回到乡下去种田、砍柴?”

“真的?”红玉抬起脸,泪水满盈的眼睛里,又充满了希望,“你真的肯带我走?你真的肯要我这个脏得快烂掉的女人?”

“只不过我们乡下可没有五十块一套的衣服,也没有七十年陈的香槟酒。”

红玉凝视着他,眼泪又慢慢地流了下来,这却已是欢喜的泪:“我从来也不相信男人的,可是这次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我相信你。”她紧握住他的手又道,“虽然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却还是相信你。”

“我叫罗烈。”

“罗烈,罗烈,罗烈……”红玉闭上了眼睛,反反复复地念着他的名字,似已下定决心,要将他的名字永远记在心里。

罗烈的眼睛里却又忽然露出一种沉痛的悲哀,他仿佛觉得这是另一个人在呼唤着他——在很遥远的地方呼唤着他。

他的心忽然觉得一阵刺痛,全身都已抽紧。

红玉似乎已感觉到他的变化:“可是我也知道这只不过是在做梦而已。”她笑了笑,笑得很凄凉,“你当然绝不会真的带我走。”

罗烈勉强笑了笑:“为什么不会?”

“因为我看得出,你心里已有了别人,这次你说不定就是为了她而来的。”

女人好像全都有种奇异的直觉,总会觉察到一些她不该知道的事。

罗烈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的心似已根本不在这里。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同样感激你。”红玉轻轻道,“因为你总算有过这种心意,我……”

她的语声突然停顿,眼睛里突然露出恐惧之色,连身子都已缩成一团。

她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一阵钥匙的相击声,清越得就仿佛铃声一样。

“黑豹。”她连声音都已嘶哑,“黑豹来了!”

就在这时,突听“砰”的一响,门已被踢开,一个满身黑衣的人冷冷地站在门外,手里的钥匙还在不停地响,他的人却似石像般站在那里。

“听说这里有人要找我,是谁?”

“是我。”罗烈慢慢地站起来,凝视着他,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黑豹花岗石般的脸上,突然现出同样奇怪的表情。

他忽然大叫:“法官!”

“傻小子!”

“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

两个人面对面地互相凝视着,突然同声大笑,大笑着跳出去,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红玉怔住,几乎已忘了自己还是接近赤裸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慢慢地分开,又互相凝视着:“你就是那个黑豹?”

“我就是。”

“我连做梦也想不到黑豹就是你。”黑豹以前的名字叫小黑,每个人都叫他小黑,但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姓黑。

“我却已有点猜到那个来找麻烦的人就是你了。”黑豹微笑着,“除了罗烈之外,还有谁能把我那些兄弟打得狼狈而逃?除了罗烈之外,还有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么大的胆子?”

罗烈大笑:“我若知道他们是你的兄弟,我说不定也宁可挨揍了。”

黑豹微笑着看了红玉一眼,淡淡道:“为了这个女人挨揍值得?”

“当然值得。”罗烈拉起了红玉,搂在怀里,“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都很欣赏的那句话?”

“就算要喝牛奶,也不必养条牛在家里。”黑豹微笑道。

“不错,你果然还记得。”罗烈将红玉搂得更紧,“但现在我已准备将这条牛养在家里。”

黑豹看着他们,仿佛觉得很惊讶:“我好像听说你已跟波波……”

“不要再提她。”罗烈目中突又露出痛苦之色,“我已不想再见她。”

“为什么?”黑豹显得更吃惊。

“因为我知道她也绝不愿再看见我了,我已配不上她。”罗烈笑了笑,笑得很苦,“从前的法官,现在早已变了,变成了犯人。”

“犯人?”

“我已杀过人,坐过牢,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个被通缉在案的杀人犯。”

黑豹仿佛怔住了,过了很久,才用力摇头:“我不信。”

“你应该相信的。”罗烈的神情已渐渐平静,淡淡地说道,“我以前会不会为了酒和女人跟别人打架?”

“绝不会。”

“但现在我却变了,现在我为了一个月的酒钱,就会去杀人。”

黑豹吃惊地看着他,显然还是不相信。

“每个人都是会变的。”罗烈又笑了笑,“其实你自己也就变了,以前那个用脑袋去撞石头的傻小子,现在好像已变成了个大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