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祸从天降(第3/8页)

罗衫少年顿足道:“追!”

他脚一顿,人也箭一般蹿了出去,但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何况他轻功本就和俞佩玉差着三分,俞佩玉借了那一戳之力,轻功更无异加强了一倍,等他飞掠出墙,但见墙外柳丝在风中飘拂,河水在阳光下流动,一条黄犬夹着尾巴从小桥上走过。

俞佩玉却已瞧不见了。

俞佩玉其实并未走远,只是躲在桥下荒草中。

背后背着一人,他余力实已不能奔远,只有行险侥幸,以自己的性命来和对头的机智赌上一赌。

只听那罗衫少年轻叱道:“分成四路,追!”

一人道:“桥下……”

罗衫少年怒道:“姓俞的又不是呆子,会在桥下等死?”

接道,衣袂带风之声,一个接着一个自桥上掠过,“扑通”一声,那条黄犬惨吠着跌入河里,想是那罗衫少年恼怒之下,竟拿狗来出气,水花消失时,四下已再无声息。俞佩玉一颗心提起,又放下,还是伏身草中,动也不动。

他当真沉得住气,直到了盏茶时分,确定那些人不再回来,方自一掠而出,不奔别处,却笔直奔回自家庭院——

别人算准他不敢回来,他就偏要回来。

庭院依旧深寂,浓荫依旧苍碧,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是那六具尸身,却又在提醒他方经惨变。

俞佩玉笔直奔入内室,将他爹爹放在床上,自柜中取了瓶丹药,全都灌入他爹爹嘴里。

这本是老人秘制的灵药,也不知道曾经救过多少人的性命,但此刻却救不活他自己的性命,俞佩玉的眼泪,直到此刻才流下来。

阳光自小窗中斜斜照进来,照在老人已发黑的脸上,他胸中还剩下最后一口气,茫然张开了眼,茫然道:“我错了么?……我做错了什么?……”

俞佩玉以身子挡住阳光,泪流满面,嘶声道:“爹爹,你老人家没有错。”

老人像是想笑,但笑容已无法在他逐渐僵硬的面上展露,他只是歪了歪嘴角,一字字道:“我没有错,你要学我,莫要忘记容让,忍耐……容让……忍耐……”语声渐渐微弱,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俞佩玉直挺挺跪倒,动也不动,泪珠就这样一滴滴沿着他面颊流下,直流了两个时辰,还没有流干。

窗外阳光已落,室内黝黑一片。

黑暗,死寂,突然间,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

这脚步声缓慢而沉重,每一脚都能踩碎人的心,这脚步声自曲廊外一声声响了过来,终于走到了门口。

门,轻轻被推开——

俞佩玉还是跪在黑暗中,动也不动。

只见那人影竟自门外一步步走了进来,就像是幽灵般,还是走得那么慢,他身子纤小,脚下却似拖着千斤重物。

俞佩玉终于站了起来。

那人一惊,倒掠而出,退到门口,道:“你……你是什么人?”

这句话本该俞佩玉问他的,他却先问了出来,俞佩玉静静地瞧着,蒙眬中只见“他”腰肢纤细,长发披散,竟是个女子。

哪知这女子竟然嘶声狂呼道:“好恶贼,好毒的手段,你……你居然还敢留在这里。”

反手抽出了背后长剑,剑光闪动,发狂般扑了过来,连刺七剑。

她方才脚步那般沉重,此刻剑势却是轻灵飘忽,迅急辛辣,俞佩玉展动身形,避开了这一气呵成的七招杀手,沉声道:“菱花剑?”

那女子怔了一怔,冷笑道:“恶贼,你居然也知道林家剑法的威名?你……”

俞佩玉再退数步,叹了口气,道:“我是俞佩玉。”

那女子又是一怔,住手,长剑落地,垂下了头,道:“俞……俞大哥,老伯难道……”她一面说话,目光已随着俞佩玉的眼睛望到那张床上,说到这里她已依稀瞧见了床上的人,身子不由得一震,风中秋叶般颤抖起来,终于扑倒在地,放声痛哭道:“我不能相信……简直不能相信……”

俞佩玉还是静静地瞧着她。直到她哭得声音嘶哑,突然道:“好了,我已哭够了,你说话吧。”

俞佩玉还是不说话,却燃起了灯,灯光照亮了她一身白麻的孝衣,俞佩玉这才不禁为之一震,失声道:“林老伯难道……难道也……”

那少女嘶声道:“我爹爹六天前也已被害了。”

俞佩玉惨然失色,道:“是……是谁下的毒手?”

那少女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霍然回过了头,灯光下,只见她的面容是那么清丽,又是那么憔悴,她的眼睛虽已哭红,虽然充满了悲痛,却还是能瞪得大大的,瞧着俞佩玉,眼色也还是那么倔强,她瞪着俞佩玉一字字道:“你奇怪么?我爹爹死了,我却不知是被谁害的,那天我出去了,等我回去时,他老人家尸身已寒,我们家里已没有一个活着的人。”

俞佩玉实在想不到这看来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在经过如此惨变后,还能远自千里赶来这里,此刻竟还能说话。

在她这纤弱的身子里,竟似乎有着一颗比铁还坚强的心,俞佩玉长叹垂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少女却又接道:“你奇怪么?我居然会说已哭够了,只因我委实已哭够,我已哭得不想再哭了,这一路上我已哭过五次。”

俞佩玉失声道:“五次?”

那少女道:“不错,五次,除了你爹爹和我爹爹外,还有太湖之畔的王老伯、宜兴城的沈大叔、茅山下的西门……”

俞佩玉不等她说完,已耸然截口道:“他们莫非也遭了毒手?”

那少女目光茫然移向灯光,没有说话。

俞佩玉道:“太湖王老伯金剪如龙,号称无敌;宜兴沈大叔银枪白马,少年时便已横扫江南;茅山西门大叔一身软功,更是无人能及。他们怎会遭人毒手?”

那少女幽幽道:“菱花神剑与金丝绵掌又如何?”

俞佩玉垂下了头,黯然道:“不错……莫非他们竟都是被同一人所害?这人是谁?”

那少女道:“只是,我并未瞧见他们的尸身。”

俞佩玉霍然抬头,道:“既未瞧见尸身,怎知已死?”

那少女道:“没有人……他们家里虽然没有死尸,却也瞧不见一个活人,每栋屋子都像是一个坟墓……你的家,和我的家也正是如此。”

俞佩玉默然半晌,喃喃道:“家?……我们已没有家了。”

那少女目光逼视着他,忽然道:“你要去哪里?”

俞佩玉缓缓道:“这所有的事都是件极大的阴谋,大得令人不可思议,我现在虽猜不透,但总有一天会查出来的,你若是主使这阴谋的人,要对我如何?”

那少女道:“斩草除根?”

俞佩玉惨笑道:“不错,你若是我,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