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丁丁 第三章 你真能睡觉(第2/4页)

“为什么?”伴伴问。

“听说老燕王有五位贴身卫士,是兄弟五个人,号称姜家五虎,一个个全都武艺高强,刀法如神。”卖花老人说,“老王爷迁都北京,这五位兄弟就专替老王爷砍人的脑袋,到现在阜成门外,八里庄钓鱼台附近还有座姜家坟。凡是干这一行的,清明前后都要去烧烧纸,保佑他们一年的安宁,莫要被冤鬼缠身。”

伴伴故意做出很害怕的样子:“听说他们一刀就能把人的脑袋砍下来,是不是真的?”

“当然不假。”

“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那也是人家下了苦工夫练出来的。”

卖花的老人说:“要进这一行,先得磕头拜师,每天天一亮,就要起身开始推豆腐。”

伴伴忍不住问:“推豆腐?刽子手为什么要学推豆腐,豆腐怎么推?”

卖花的老人倒真是有点见识,居然能把推豆腐的法子解释得很清楚。

——把一把砍人头的大刀,反手提着,顺在手背上。刀锋向外,以刀锋片豆腐,片得愈薄愈好,等到手法练熟了,就在豆腐上画出墨线,要一刀推下去,让豆腐齐线而断,不差分毫。再在豆腐上置铜钱,刀锋过处,豆腐片落,而铜钱不落,才算小成。

真正出师,就一定要在刑场上见红了,手起刀落,人头也落,这一刀一定要砍在脊椎骨的骨缝里,错不得分毫。

卖花的老人侃侃而谈,伴伴听得入神,等到老人说得告一段落,伴伴就及时叹了口气。

“看起来要干这一行也不容易。”

“非但不容易,简直难极了,要练成像姜执事那样的本事,又是难如登天。”

“他有什么特别的本事?”

“这位姜执事的刀法可真神极了,听说他可以把一只苍蝇的翅膀用砍头的大刀削下来,让苍蝇还是可以活着在地上爬。”

“这种刀法,实在是神到极点。”伴伴问,“这个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人长得和平常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也有鼻子眼睛,也有嘴。”

老人说:“只不过比一般人都要高一点,手臂好像也比别人要长一点,有时候我们会整年都看不到他,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他家里难道就没有别的人?”

“没有。”老人说,“他一向是独来独往,连朋友都没有一个。”

“他有没有买过你的花?”

“最近他常买,每次买的都是这种花。”老人指着他一直在向伴伴推介的那些花罐子,一双老眼却在瞟着伴伴,“姜执事实在是个很识货的人,只有识货的人才会喜欢这种花。”

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连年纪轻轻的伴伴都已经明白,现在是非买他一罐花不可的了。

“可是你至少要先告诉我,这种花是什么花?”伴伴问老人。

老人反问:“你知不知道在遥远的荒漠中,终年没有雨水的地方,生长着一种很奇特的植物,叫作仙人掌?”

“我知道,只不过知道而已,可是从来也没有看见过。”

“那么你现在已经看见了。”老人说。

他指着花罐中一种长着针芒的球茎,上面还长着一丛粉红色的小花。

“这就是仙人掌,长在仙人掌上的花,当然就叫作仙人掌花。”老人说,“你不妨带一罐去送给姜执事,他好像特别喜欢这种花。”

05

姜断弦,男,四十五岁,是刑部有史以来年纪最轻的总执事,二十一岁时就已授职,刑部上上下下的人都称他为“姜一刀”。凡是有重大的红差,上面都指派他去行刑,犯人的家属为了减轻被处死的人犯临刑时的痛苦,也都会在私底下赠以一笔厚礼。

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位刑部的大红人,还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交卸了他的职务,飘然远去,不知所终。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事隔多年,他居然重又回到刑部。

他看起来远比他实际的年纪老得多了,伴伴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那时候他正在磨刀,夕阳将落,凉风萧索,他看起来已经像是个垂暮的老人。

是什么原因让他老得如此快?是不是因为杀人杀得太多了?

刽子手杀人用的刀,通常都是一种厚背薄刃头宽腰细,刀把上还系着红绸刀衣的鬼头刀。

姜执事用的这把刀却不同。

他用的这把刀,刀身狭窄,刃薄如纸,刀背不厚,刀头也不宽,刀柄却特长,可以用双手并握。懂得用刀的人,一望而知这位姜执事练的刀,绝不止于刽子手练的那种刀,其中必定还掺有其他门户的刀法,甚至还包括有自扶桑东瀛传入中土的流派。

因为中土的刀法招式中,是没有用双手握刀的。

伴伴在竹篱外就已看出了这一点。

柴门是虚掩的。

伴伴故意不敲门就走进去,因为她怕一敲门就进不去了,而且她想先引起姜断弦的注意。

姜断弦却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还是低着头在磨他的刀。

他用来磨刀的石头也很奇怪,是一种接近墨绿色的砂石,就和他刀锋的颜色一样。

他的刀锋仿佛还有一种针芒般的刺,就好像仙人掌上的芒刺一样。

伴伴也很快就注意到这一点。

她一向是一个观察力非常敏锐的女孩子,在这片刻之间,她同时也已注意到姜断弦脸上的皱纹虽然深如刀刻,一双手却洁白纤美如少女。

——是不是这双手除了握刀之外从来都不做别的事?

杀人者的手,看起来通常都要比大多数的人细致得多,因为他们手掌里的老茧是别人看不见的,就正如他们内心的恐惧和痛苦,也绝不会被别人看见。

伴伴在仔细观察姜断弦的时候,姜断弦却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她这么一个人来到他面前。

他还是在一心一意地磨他的刀。

“我姓柳,我想来找一位在刑部当差的姜执事,听说他就住在这里。”

姜断弦非但什么都看不见,连听都听不见。

伴伴一点都不生气也不着急,她早就知道要对付姜断弦这种人,绝不是件愉快的事,而且一定很不容易。

“我虽然没有见过姜执事,可是先父在世时,却常常提起他的名字。”伴伴说,“我想他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

她又补充着说:“先父的朋友们,都称他为大斧头。”

磨刀人居然还是没有看她一眼,磨刀的动作却停止了,冷冷地问:“你来找姜断弦有什么事?”

“我想求他救一个人。”伴伴说。

“姜断弦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可是这一次非他救不可。”

“为什么?”

“因为只有他能救这一个人。”伴伴说,“如果他不肯高抬贵手,这个人七天后就要死在他的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