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伴伴 第四章 冬笋烧鸡酒(第5/10页)

姜断弦居然在笑,仿佛是在冷笑,又仿佛不是。

花景因梦说:“你造成这种疏忽,除了太自信之外,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第一,你低估了慕容秋水,你一直认为他只不过是个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贵公子,江湖中的事,他根本不懂。”花景因梦叹息,“这一点你不但错了,而且错得要命。”

姜断弦沉默。

“第二,他在烹鸡煮酒的时候,你并没有十分注意他。”花景因梦说,“因为鸡和酒都是你尝过的,而且你也想不到,慕容公子居然会亲自动手做这类的事,动作又是那么高贵优雅,在生死间所表现的气度又是那么从容,这一切都使你的注意力分散了。”

姜断弦额上已没有汗,他的汗已干了,脸色更苍白,眼中却有了血丝。

他就用这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花景因梦,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承认,这一次我有疏忽。”他问因梦,“可是疏忽并不一定会致命的。”

“不错,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有疏忽,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也还都活着,”因梦说,“只可惜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哪一点?”

“别人都能有疏忽,你这种人不能有,”因梦说,“你就算可以在别人面前疏忽一万件事,也不能在慕容秋水面前疏忽一件事。”

她告诉姜断弦:“因为我们这位贵公子懂得的事,实在要比你多得多。”

慕容秋水微笑。

“大家都知道我不是江湖人,也很少在江湖中走动,这一点我相信你一定也知道。”慕容说,“你对每一个可能会成为你仇敌的人都调查得很清楚。”

“他的确是这样子的。”因梦说。

“那么他也应该知道,我门下士中有很多江湖人,而且有很多是已经不能见人的江湖人。”慕容说,“江湖中那些卑鄙下流无耻之事,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一点,那些用诡计暗算别人的手法,他们当然也知道一点。”

慕容说:“如果我的门下有七八十个这样的人,如果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一点,那么我知道的是不是就有七八十点了?”

“是。”花景因梦说,“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子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如果要在那锅鸡酒里动一点手脚,是不是很容易?”

“大概是的。”

花景因梦说:“一个像你这么样有地位的人,如果要用一种贵族般优雅的手法,做一点江湖中下五门的卑鄙勾当,大概很不容易被人发现。”

“别的人会不会发现我不敢说。”慕容道,“可是我相信姜先生绝不会发现。”

“为什么?”

“因为他现在已经用过了我那锅加了些作料的鸡酒。”

“你加的是什么作料?”

“当然是一种随时都可以把一个活人变成死人的作料。”

面色煞白的姜断弦忽然大喝:“我也有这种杀人的作料。”他说,“我的作料就是我的刀!”

刀挥出。

反手曲肘,刀锋外推,出手的手法、部位、分寸,都是姜断弦毕生苦练不辍的刀法中的精华。连一分都没有错。

没有错,却慢了一点。

他虽然已施展出他毕生的武功精粹,虽然已用出了他全身的劲力,可是他这一刀击出,还是慢了一点。

虽然只不过慢了一点而已,但这一点的重要,却是没有人能想象得到的。

他用他这一生的智慧、精力、劲气、牺牲和忍耐,所换得的成就、名声和荣誉,都已像一块坚冰融化在春水中一样,忽然间就在“这一点”里消失无影。

这一刀击出,竟没有砍在别人的咽喉骨节要害上,也没有砍断别人的经脉血管。

这一刀居然砍入了空中。

生死胜负,就在这一刀间。

这一刀就好像一个赌徒,把他的身家性命全都用来投博的最后一注一样。

他已经看准了活门。

只不过活门也有生死,姜断弦不是赌徒,他不赌,也不败。

可是他这一刀竟然砍入了死门中。

死门是空的。

04

慕容秋水没有动,连指尖都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

他就这样动也不动地站着,看着姜断弦挥刀,看着姜断弦发现自己一刀落空时,眼中忽然涌出的那种死黑色,就好像一只猛兽,忽然发现自己落入陷阱时的那种眼色一样。

——当他一刀砍断别人的头颅时,他有没有去看那个人的眼色?

慕容叹息。

“姜先生,你平生挥刀,从未失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头断在你的刀下,你有没有欢喜过?”慕容说,“如今你的刀只不过落空了一次,你又何必如此愁苦?”

姜断弦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刀,忽然反腕挥刀,割向自己后颈的大血管。

“叮”的一声响,火花四溅,他手里的刀竟然也被击落。

慕容秋水的眼神如秋水。

“姜先生,你不该这么样做的,我劝你还是赶快走吧。”

“你……你要我走?”

“是的。”慕容说,“因为你要死,也不该死在这里。”

“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大象临死之前,总是会先去找一个埋尸藏骨之处,因为它珍惜它的牙,死后也不愿被人毁损。”慕容说,“姜先生,你的名声岂非也正如象的牙一样,难道你要让它在你死后被人羞辱?”

姜断弦面如死灰,脚步已开始往后退。

花景因梦叹了口气。

“姜先生,你不要恨我不出手助你,此时此刻,我出手也没有用的。”她说,“而且不管慕容秋水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说的话,实在有点道理。”

直等到姜断弦这个人完全消失在死灰色的黑暗中,花景因梦才转身面对慕容:“你这个人说的话虽然常常很有道理,做出来的事却常常全无道理。”

“哦?”

“你为什么就这样让姜断弦走了?”

“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

“至少现在他还没有死。”

慕容秋水笑了笑:“中了我亲手下的毒,如果没有我亲手去解,世上有谁能活过三个时辰?”

花景因梦又在叹息!

“大概不会有了。”因梦说,“男人们常常喜欢说,天下最毒妇人心,有些女人的心肠,往往比蛇蝎还毒,我看这些男士实在太谦虚了,一个男人的心狠起来,十个女人也比不上。”

慕容在笑:“不管怎么样,谦虚总是种美德,能谦虚一点总是好的。”

“你配出来的毒药,除了你自己之外,真的没有别人可救?”因梦问。

“大概是真的。”慕容说,“如果你不信,不妨试试。”

“我信。”因梦说,“你应该知道,你说的话,每个字我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