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试 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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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二,天气晴朗。

在天气特别好的日子里,廖八总是会觉得心情也特别好。

尤其是今天。

今天他一早起来,吃了顿很丰富的早点后,就去遛马。

晚上他通常都要喝很多酒,有时甚至连午饭的时候都喝,所以他一向很注重这顿早点。

今天早上他吃的是一整只鸡,用酒烧的鸡,一条活鲤鱼,红烧的活鲤鱼,和一大盘用虾米炒的包心菜。

除了可以大把花的钱,漂亮的女人和好酒之外,鸡、鲤鱼、包心菜,很可能就是这位廖八爷最喜欢的三种东西。

今天早上,他在半个时辰之内,就绕着城跑了一个来回。

这是他最快的记录。

他当然不是用自己的两条腿跑的,他是骑着马跑的。

他骑的当然是匹快马,就算不是天下最快的马,至少也是附近十八个城里最快的一匹。

这匹马本来并不是他的。

那天在“寿尔康”楼上,他眼看着无忌击毙了唐家三兄弟之后,他就没有一天能睡得安稳。

他也是江湖人,在江湖之间,这种仇恨是非报不可的。

如果无忌来报仇,他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所以他一方面托人到各地去寻访高手来保护他,一方面也在暗中打听无忌的行踪。

等到他听说无忌最后一次露面的是在九华山下“太白居”,他就立刻带着人赶去,太白居的掌柜夫妇却已在一夕间暴毙。

他只看见了一个叫小丁的伙计和这匹马,赵无忌的马。

他和赵无忌之间的梁子既然已结定了,又何妨再多加一样。

所以这匹马就变成了他的。

这一年来,他的日子过得很太平,赵无忌在他心里的阴影早已淡了。

现在他唯一的烦恼,就是他用重金请来,一直供养在这里的三位高手。

他很想打发他们回去,却又生怕得罪了他们,尤其是那位胡跛子,他实在得罪不起。

他决心要在这几天内解决这件事,就算要再多花一笔,他也认了。

供养这三个人的花费,简直比养三个姨太太还贵,他已感到有点吃不消了。

现在他才知道,世上最花钱的事并不是“快乐”,而是“仇恨”。为了这件事,他已花了三十多万两,再加上无忌赢走了那一票,现在他表面看来虽然过得风光,其实已只剩下个空架子。

幸好他的“场子”还在,过年前后又是旺季,所以他还可以撑得下去。

用冷水冲了个澡后,连这个问题好像也变得不是问题。

他换了套干净的衣服,还准备抱着他新娶的小姨太再睡个回笼觉。

就在这时候,费老头忽然来了。

费老头是他场子里的管事,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在赌这一行里,已经混了好几十年,什么样的花样他都懂,什么样的场面他都见过。

可是今天他却显得有点惊惶的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几乎被门坎绊得摔一跤。

廖八笑骂道:“看你急成这样子,是不是你老婆又偷人了!”

费老头叹了口气,苦着脸道:“我老婆偷人不稀奇,今天这件事才稀奇。”

廖八皱了皱眉,道:“难道今天场子里面又出了事?”

费老头道:“出的事还不小。”

做场子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忽然凭空来了个手气特别好的大赢家,就好像去年来的那个“行运豹子”一样。

可是像“行运豹子”这种人,一辈子也难得碰到一个的。

廖八道:“你先喘口气,坐下慢慢说,就算天塌下来,咱们也撑得住,你急个鸟。”

费老头却好像连坐都坐不住,道:“今天场子里又来了个高手,狠狠地勾了咱们一票。”

“勾”的意思,就是赢了。

廖八什么都不问,先问:“这个人现在走了没有?”

费老头道:“还没有。”

廖八冷笑道:“只要人还没走,咱们就有法子对付他。”

有赌不算输,像费老头这样的大行家,当然应该明白这道理。

可是今天他却不这么想:“就因为他还没有走,所以才麻烦。”

廖八道:“为什么?”

费老头道:“因为他还要赌,而且看样子还要再赢下去。”

廖八道:“你看得出?”

费老头道:“他只带了十两银子本钱,现在已赢了十四把。”

廖八道:“十四把是多少。”

费老头说道:“十六万三千八百四十两。”

廖八脸色变了,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会让他连赢十四把!”

费老头道:“我一点法子都没有,因为他把把掷出来的都是三个六。”

廖八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变色道:“是不是那个行运豹子又来了?”

费老头道:“我本来也怀疑是他,可是他们的样子却长得一点都不像。”

他想了想,又道:“那个行运豹子,是个长相很好的年轻小伙子,这个人看起来却像是个痨病儿。”

廖八吼道:“他用的究竟是哪一路的手法?”

费老头道:“我看不出。”

廖八又吼了起来:“他连掷十四把豹子,你连他用的是什么手法都看不出!”

费老头道:“他好像没有用手法!”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天下绝没有运气这么好的,能连掷十四把三个六。

费老头道:“就算他用了手法,场子里也没有人能看得出来,所以我也不敢动他,只有先把他稳住在那里。”

他愁眉苦脸地接着说:“现在场子里根本已没有钱赔给他了,他不但等着拿钱,而且还要赌,八爷你看怎么办?”

廖八冷笑,道:“难道你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费老头道:“可是他既然敢来吃咱们,就一定有点来头。”

廖八怒道:“不管他有什么来头,你先去替我做了他再说。”

费老头道:“就算要做他,也得先把赌注赔给他!”

这是做场子的规矩,规矩一坏,下次还有谁敢来赌?

这一点廖八也不是不明白,只可惜他根本已没有钱可赔了。

“你再去把那小子稳住,我去想法子。”

他唯一能够想得出的法子,就是去找他的贾六哥,可是他也知道这条路未必会走得通。

他们早已疏远了,自从他把贾六投资在他场子里的二十万两银,也算成是输给行运豹子之后,他们就已经疏远了。

贾六的答复果然是:“最近我也很紧,我正在想找你去调动。”

所以他只好去找胡跛子。

你永远不必把赌注赔给一个死人。

这虽然不是做场子的规矩,却绝对是无论谁都不能争辩的事实。

一个人到了没有钱的时候,就会把现实看得比规矩重要得多。

把很多事都看得比规矩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