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小 屋(第2/4页)
他大笑:“就算你认为我这道理狗屁不通,也没有法子跟我抬杠的。”
郭雀儿道:“为什么?”
无忌道:“因为我说的有道理。”
郭雀儿也笑了,道:“现在我总算又明白了一件事了。”
无忌道:“什么事?”
郭雀儿道:“千万不能跟你讲道理,宁可跟你打架,也不能跟你讲道理。”他大笑,“因为谁也讲不过你。”
刚才他心里本来充满了悔恨和歉意,可是现在已完全开朗。
现在,他心里已完全承认无忌说的有理。
能够让别人心情开朗的话,就算没有理,也是有理的。
唐玉也没有死。
他居然还没有倒下,还是和刚才一样,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可是他的脸已完全麻木了,刚才骤然收缩的瞳孔,现在已扩散,本来很明亮锐利的一双眼睛,现在已变得呆滞无神,连眼珠都已经不会转动,看起来就像是条死鱼。
丁弃走过去,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睛居然还是直勾勾地瞪着前面,丁弃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推,他就倒了下去。
但是他并没有死。
他还在呼吸,他的心还在跳,脉搏也在跳。
每个人都应该看得出,他自己心里一定情愿死了算了。
他这样子实在比死还难受,实在还不如死了的好。
可惜他偏偏死不了。
难道冥冥中真的有个公正无情的主宰,难道这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丁弃心里居然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他为什么还没有死?”
樊云山忽然道:“因为他是唐玉。”
樊云山今年已五十六岁,在江湖中混了大半生,这么样一个人,无论是善是恶,是好是坏,至少总有一样好处。
这种人一定很识相,很知趣。
所以他很了解自己现在所处的地位,他一直都默默地站在旁边,没有开过口。
但是他还想活下去,活得好些,如果有机会表现,他还是不肯放弃。
丁弃道:“因为他是唐玉,所以才没有死?”
樊云山道:“不错。”
丁弃道:“是不是因为老天故意要用这种法子来罚他这种人?”
樊云山道:“不是。”
丁弃道:“是为了什么?”
樊云山道:“因为他是唐家的人,中的是唐家的毒,他对这种毒性,已有了抗力。”
丁弃道:“抗力?”
樊云山道:“如果你天天服砒霜,分量日渐加重,日子久了之后,别人用砒霜就很难毒死你,因为你对这种毒药已有了抗力。”
丁弃说道:“既然唐玉对这种暗器上的毒,已有了抗力,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子?”
樊云山道:“唐家淬炼暗器的毒药是独门配方,江湖中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秘密。”
丁弃道:“你也不知道?”
樊云山道:“可是我知道,如果这种暗器上的毒药,是种新的配方,唐玉虽然已对其中某些成分有了抗力,对新的成分还是无法适应。”
他想了想,又道:“而且毒药的配合不但神秘,而且奇妙,有些毒药互相克制,有些毒药配合在一起,却会变成另一种更剧急的毒,这种毒性虽然毒不死他,却可以把他的知觉完全摧毁,甚至可以使他的经脉和关节完全麻木。”
丁弃道:“所以他才会变成这么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樊云山道:“因为他身体里大部分器官都已失去效用,只不过比死人多了一口气而已。”
丁弃看着他,道:“想不到你对毒药也这么有研究,你是不是也炼过毒?”
樊云山道:“我没有炼过毒,可是炼毒和炼丹的道理却是一样的。”
他叹了口气,又道:“炼丹的人只要有一点疏忽,也会变成这样子。”
丁弃道:“这岂非是在玩火!”
樊云山苦笑道:“玩火绝没有这么危险。”
丁弃道:“你为什么还要炼下去?”
樊云山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黯然道:“因为我已经炼了。”
因为他已经骑虎难下,无法自拔。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的,只要你一开始,就无法停止。
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无论是对他的朋友,还是对他的仇敌,都是个问题。
丁弃道:“这个人好像已死了,又好像没有死,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无忌道:“我知道。”
丁弃道:“你准备怎么样?”
无忌道:“我准备送他回去。”
丁弃道:“回去?回到哪里去?”
无忌道:“他是唐家的人,当然要送回到唐家去。”
丁弃呆了。
他的耳朵和眼睛都很灵,可是现在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忍不住要问:“你在说什么?”
无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说我准备把他送回去,送回唐家去。”
丁弃道:“你要亲自送他回去?”
无忌道:“是的。”
03
灯油已残了,月色却淡淡地照了进来,这古老的财神庙,竟变得仿佛很美。
他们还没有走。
也不知是谁提议的:“我们为什么不在这里坐坐,聊聊天,喝点酒?”
于是樊云山就抢着去沽酒。
一个五十六岁的老人,居然要去替三个年轻小伙子去沽酒,这种事以前他一定会觉得很荒谬,无法忍受。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他相信无忌和丁弃绝不会食言,也不会再重提旧事,找他算账,但是这并不表示他们已经完全原谅了他。
从他们说话的口气里,他听得出他们心里还是看不起他的。
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法子去计较了。
他只希望他们能让他回家乡去,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他曾经做过奸细,还是会像以前那么样尊敬他,把他当朋友。
现在他才知道,一个人实在不应该做出卖朋友的事,否则连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他已经在后悔。
唐玉已经被抬到那张破旧的神案上,无忌还扯下了一幅神帐替他盖起来。
郭雀儿也不知从哪里找出了几个蒲团,盘膝坐着,看着无忌,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最近我常听人说起你?”
无忌笑笑:“想不到我居然也成了个名人。”
一个人开始有名的时候,自己总是不会知道的,就正如他的名气衰弱时,他自己也不会知道一样。
郭雀儿道:“有人说你是个浪子,在你成婚的那天,还去宿娼。”
无忌笑笑,既不否认,也不辩白。
郭雀儿道:“有人说你是个赌徒,重孝在身,就去赌场里掷骰子。”
无忌又笑笑。
郭雀儿道:“有人说你非但无情无义,而且极自私,甚至对自己嫡亲的妹妹和未过门的妻子都漠不关心,有人甚至打赌,说你就算看见她们死在你面前,也绝不会掉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