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谁是叛徒

律香川住的地方就像他的衣着一样,整洁,简单,朴素。

他憎恶多余,从不做多余的事,从不要多余的装饰,也从不说多余的话。因为多余就是浪费。只有愚蠢的人才浪费。

愚蠢的人必败亡。

屋子里很静,看不到林秀,只有两个小丫头在屋角缝着衣裳。

她们看到老伯,面上都露出吃惊之色。

老伯就像闪电般进了这屋子,厉声道:“你们夫人呢?”

丫头们嘴唇发抖,过了半天才能回答。

“马……马房。”

英雄都爱良驹。

老伯却是例外,他从不将马看成玩物,马只不过是他的工具。

他很少来马房。

但马房里的人并不敢因此而疏忽,所以每匹马都被养得很健壮。

“律香川的老婆来过没有?”

“律夫人刚才选了匹快马,从边门出去了。”

老伯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老伯突然道:“冯浩!”

他虽未回头,却知道冯浩此刻必已赶来随在他身后。

冯浩果然立刻应声,道:“在。”

老伯道:“追!带她回来!”

冯浩没有再问,人已飞身上马。

马上还未备鞍,他拉着马鬃,箭一般蹿出。

他已明白老伯的意思,老伯说“带她回来”,那意思就是说:“无论死活都带她回来!”

一张简单的纸片,上面写着:

林秀,杭州人,独女。

父:林中烟,有弟一人,林中鹤。少林南宗门下,精拳术。嗜赌,有妾。

母:李绮,已故。

陆漫天慢慢地将纸片交回老伯,看着老伯将它插回书箱。

这样的书箱也不知有多少个,陆漫天总觉得,只要是活着的人,老伯这里就有他的记录。

然后老伯又取出张纸片:

林中鹤,父母俱故,有兄一人,林中烟。少林南宗门下,嗜赌,负债累累多达白银三十万两,两年前突然全部还清,替他还债的是十二飞鹏帮金鹏坛主。

陆漫天手里拿着纸片,觉得指尖逐渐发冷,就好像在拿着一块冰。老伯正凝视着他,等着他发表意见。

陆漫天干咳两声,道:“你认为她才是真正的奸细?”

老伯道:“用鸽子来传递机密,比用鸽子来下酒好。”

陆漫天道:“律香川是否知情?”

老伯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他若也参与其事,就不会让林秀泄露口风了,狡狯贪心的女人,并不一定聪明。”

陆漫天叹了口气,道:“这么样说来,我们倒冤枉了他。”

老伯也叹了口气,道:“我从不知道他竟如此信任女人。”

陆漫天道:“幸好他还能对付方铁鹏。”

老伯道:“不幸的是除了方铁鹏外,必定还有很多人在大方客栈等他,万鹏王也许早已安排好了香饵,等着我送律香川去上钩。”

陆漫天脸色变了变,突然长身而起,道:“我赶去,我们不能让他死。”

老伯道:“这一次我自己去。”

陆漫天变色,失声道:“你自己去?你怎么能亲身涉险?”

老伯道:“每个人都能,我为什么不能?”

陆漫天道:“但万鹏王布下这圈套,要对付的人也许不是律香川,而是你。”

老伯道:“那么就让他们对付我,我正想要他们看看,孙玉伯是不是好对付的!”

林秀身子贴在马鞍上,她的人似已与马化为一体。

这是老伯马房中最快的三匹马其中之一。林秀五六岁时已开始骑马,那时她父亲和叔叔输得还不太厉害,开始的时候,他们甚至还赢过一阵子,所以林秀还可以活得很好。

但以后就不对了。赌博就像是个无底的泥沼,你只要一陷下去,就永远无法自拔。

到后来,他们马房中已不再有马,孩子脸上也不再有笑容。

他们所有的已只剩下债务,愈来愈多的债,压得她父亲背都驼了,但驼背并不影响赌博,反而更适合推牌九,掷骰子。为了一份丰厚的聘礼,林秀就嫁给了律香川。

她从没有后悔这件事。

律香川不但是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的朋友,最温柔的情人。

他对她柔情蜜意,使她觉得自己永生也无法报答。

衣袖渐渐潮湿。

她眼泪流下,流在衣袖上。因为她心中忽然有阵恐惧,无法形容的恐惧,仿佛已感觉到某种祸事降临。就在这时,马忽然倒下。

无缘无故地倒下,好像有柄无形的铁锤突然自空中击下。

林秀从马鞍上扑了出去,扑倒在地上,一阵晕眩震荡后,她就感觉到嘴角的咸味,带着一丝腥甜的咸味。

这就是血的滋味。

她挣扎着爬起,立刻忍不住失声惊呼。

她骑的是匹白马,但现在马身已乌黑,从马嘴里流出的血也是乌黑的,身上却看不到伤痕。

毒早已下了,只不过到现在才发作。

是谁下的毒?为什么要毒死这匹马?难道这一切早已在别人预算之中?有人早已算准了她要骑这匹马出奔?

林秀全身冰冷,转身狂奔,刚奔出几步,就撞在一个人身上。

这人的身子硬如铁铸,她倒下。

她倒下后才看清这个人,看清了这人脸上那种恶毒的狞笑。

冯浩在她心目中一向是最诚恳的朋友,最忠诚的部下,她永远想不到冯浩会笑得如此可怕。

现在她已明白,这一切都是个圈套,也已明白是谁下手毒死那匹马的,但她还是不明白冯浩为什么要设计这圈套来害她。

也许女人大多天生就是优秀的戏子,等她站起来的时候,脸上已看不出丝毫惊惧愤怒之色,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笑意,道:“看来我运气不错,想不到竟会在这里遇见你!”

冯浩凝视着她,慢慢地摇了摇头,道:“你运气并不好。”

林秀叹了口气,道:“我的确不该选上这匹马的。”

冯浩道:“但那时马房中只有这匹马是配好马鞍的,是不是?”

她目光转向停在道旁的那匹无鞍马,又道:“你骑来的也是匹快马。”

冯浩道:“只有快马才能追得上快马。”

林秀脸上故意露出惊讶之色,道:“你是特地来追我的?”

冯浩点点头。

林秀道:“为什么?”

冯浩道:“老伯要你回去。”

林秀笑了笑,道:“我本来很快就会回去的,这两天我心里很闷,所以想骑马出来兜兜风,你知道我一向都很喜欢骑马。”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道:“我们怎么回去呢?两个人坐一匹马?”

冯浩道:“看来只有如此。”

林秀慢慢地走过去,用眼角瞟着他,带着笑道:“我以前倒常跟香川骑一匹马,但却没有跟别人骑马,你难道不怕香川知道会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