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暗夜之会(第2/3页)

能令别人看不出他真正面目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夜已深。

老伯的花园十余里外,有个小小的酒铺。

如此深夜,酒铺当然早已打烊,但路上却忽然有一骑快马奔来。

马上人骑术精绝,要马狂奔,马就狂奔,要马停下,马就停下。他指挥马的四条腿,就好像指挥自己的腿一样。

马在酒铺门外停下时,人已下马。

人下马时,酒铺的门就开了。

从门里照出来的灯光,照上了他的脸。

一张苍白的脸,非常清秀,非常安详,甚至显得柔弱了些。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出奇地坚决而冷酷,和这张脸完全不衬,看来简直就像是另一人的眼睛——律香川。

如此深夜,他为什么忽然到这种地方来?

他本该去追踪老伯,本来还有很多事应该去做,为什么要连夜赶到这里来?

开门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短衣直缀,满身油腻,任何人都可以从他的装束上看出他是个小酒铺里的小伙计。

但除了衣着装束外,他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像是个小伙计。

他举着灯的手稳定如石,挥刀杀人时显然也同样稳定。

他的脸方方正正,看样子并不是个很聪明的人,但神情间却充满自信,一举一动都很沉着镇定。

他的嘴通常都是闭着的,闭得很紧,从不说没有必要的话,从不问没有必要的事,也没有人能从他嘴里问出任何事来。

他叫夏青,也许就是律香川在这一生中最信任的人。

律香川信任他有两点原因。

第一,因为他是律香川在贫贱时的老朋友,他们小时候曾经一起去偷过,去抢过,也曾经一起挨过饿,天气很冷的时候,他们睡觉时拥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可是这一点并不重要,第二点才是最重要的。

从一开始他就比不上律香川,无论做什么都比不上律香川,两人一起去偷东西时,被人抓住的总是他,挨揍的也总是他。等他放出来时,律香川往往已快将偷来的银子花光了,他也从不埋怨。

因为他崇拜律香川,他认为律香川吃得比他好些,穿得比他好些,都是应当的,他从不想与律香川争先。

律香川叫他在这里开个小酒铺,他非但毫无埋怨,反而非常感激,因为若不是律香川,他说不定已在街上要饭了。

桌上摆的酒菜当然不是平时给人们吃的那种酒菜,菜是夏青自己做的,酒也是特别为律香川所准备的。

这小酒铺另外还用了个厨子,但夏青炒菜的手艺却比那厨子好得多。

律香川还没有坐下,就将桌上的一壶酒对着嘴喝了下去。

“律香川喝酒最有节制,从来没有喝醉。”

若是别人看到他这么喝酒,一定会觉得惊异,但夏青却已看惯了。

他常常看到律香川在这里喝得烂醉。

律香川总是半夜才来,快天亮时才回去。

喝下一杯酒,他才坐下来,忽然道:“今天你也来陪我喝两杯!”

夏青道:“不好。”

律香川道:“有什么不好?”

夏青道:“被人看到不好。”

律香川道:“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看到?”

夏青道:“万一有呢?”

律香川点点头,目中露出满意之色。

这就是夏青最可靠之处,他做事规规矩矩,小心翼翼,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绝不会改变的。

喝下第二杯酒,律香川忽然笑了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曾经答应过,我若有了很多很多钱时,一定替你娶个很漂亮的老婆?”

夏青道:“我记得。”

律香川道:“你就快有老婆了,而且随便你要多少个都行。”

夏青道:“一个就够了。”

律香川笑道:“你倒很知足。”

夏青道:“像我这样的人,不能不知足。”

律香川道:“我这样的人呢?”

夏青道:“你可以不知足。”

律香川道:“为什么?”

夏青道:“因为你不知足,就会去找更多钱、更多老婆,而且一定能找到;我若不知足,也许就连一个老婆都没有了。”

律香川笑道:“很久以前,你就认为我以后一定会爬得很高,但你还是猜不到我现在已爬得多高,绝对猜不到。”

这时远处忽然又有蹄声传来,来得很急。

律香川眼睛更亮了,道:“快去多准备副杯筷,今天还有个客人要来!”

夏青并没有问这客人是谁,因为律香川到这里来喝酒的时候,客人总是那同样的一个,根本就从没有请过第二个客人。

那人一共也只来过两次,每次来的时候总是用黑巾蒙着面目,连喝酒的时候都不肯将这块黑巾摘下来。

似乎夏青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知他是个男人,年纪好像已不小,说话的声音很有威严,身材也很高大壮健,但行动却非常轻捷矫健。

他骑来的马虽然总是万中选一的良驹,但还是已累得快倒下去,马屁股上鞭痕累累,显然是从很远的地方连夜赶来的,而且赶得很急。

可是来了后,最多只说几句话,只喝几杯酒,就又要赶回去。

第二次来的时候,马已换了一匹。

夏青总认为上次骑来的那匹马,一定已被他骑得累死了。

奇怪的是,这次来的人,好像不止一个。

蹄声急骤,最少有三骑。

第一个进来的,还是以前来过的那个人,脸上还是蒙着块黑巾,只露出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你只要看到这双眼睛,就能看出他一定是个地位很高、时常命令别人,却不喜欢接受别人命令的人。

一个人到了这种地位,本不必再藏头露尾,鬼鬼祟祟地做事。

他到这里来见律香川,当然绝不会是来聊天喝酒的。

夏青虽不愿管别人的闲事,但他已想到他和律香川之间,必定在进行着某种极秘密的阴谋。

所以每次只要这人一来,夏青就会立刻躲到后面自己的小屋去。

这次也不例外,他一向很明白自己的地位,一向很知趣。

他走出去的时候,又看到两个人走进来,脸上也蒙着黑巾,行动也很矫健,每人手里都提着两只很大的包袱。

包袱里是什么?

夏青虽然也有点好奇,但还是走了出去,随手将门也关了起来。

“你知道的事愈多,麻烦也愈多。”

这是律香川说的话,律香川说过的每句话,夏青都牢记在心,就好像律香川永远记得老伯说的话一样。

包袱放在地上,并没有发出很响的声音。

提包袱进来的人,也已退了出去。

房里只剩下两个人,两个人都是站着的,都没有开口,但眼睛里却都有种奇特的表情,糅合了紧张期待和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