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翎 第二章 浪子泪(第2/5页)

他们几乎每天相处在一起,但彼此间却从未问过对方的来历。他们也曾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但彼此间却从来不是朋友,因为友情可以软化人心,他们的心却要硬,愈硬愈好。

高立道:“我对你好奇,也许只因为我们现在已是朋友。”

小武道:“有朋友的人死得早。”

高立道:“没有朋友的人,活着岂非也和死了差不多。”

小武又笑了,道:“像你这样的人,你不该在组织里的。”

高立道:“你觉得很奇怪?”

小武道:“很奇怪。”

高立也笑了笑,道:“我也正想问你,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加入这组织的?”

小武沉默着,似在沉思。

高立目中也带着沉思的表情,忽又道:“我们住的地方并不好。”

小武点点头。

他们住的屋子简陋而冷清,除了一床一几外,几乎再也没有别的。

因为任何一种物质上的享受,也都可能令人心软化。

高立道:“但那地方至少是我们的,你无论在那里做什么,都没有人干涉你。”

他嘴角露出一丝凄凉的笑意,接着又道:“那至少可以让你感觉到,你总算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睡觉。”

小武当然能了解他这种感觉。

只有像他们这种没有根的浪子,才能了解到这种感觉是多么凄凉酸楚。

高立道:“我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小武又点点头。

那本是种看不见阳光的日子,没有欢笑,没有温暖,甚至没有享受。

他们随时随刻都在等待中,等待下一个命令。

他们的精神永远无法松弛。

小武记得他每次看见汤野的时候,汤野都在擦他的刀。

高立黯然道:“但那种日子至少很安定,那至少可以让你感觉到,你每天都可以吃饱,每天都可以睡在不漏雨的床上。”

小武道:“你加入他们,难道只因为你那时已无处可去?”

高立笑得更凄凉,缓缓道:“我现在还是一样无处可去。”

小武道:“你杀人难道只为了要找个可以栖身之地?”

高立摇摇头。

他说不出,也许只因为他自己也不忍说出来,他杀人只为了要使自己有种安全的感觉,只为了要保护自己,他杀人只因为他觉得世上大多数的人都亏负了他。

小武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幸好我总算还有个地方可去。”

高立道:“什么地方?”

小武道:“有酒的地方。”

你若认为酒只不过是种可以令人快乐的液体,你就错了。你若问我,酒是什么呢?

那么我告诉你:酒是种壳子,就像是蜗牛背上的壳子,可以让你逃避进去。

那么,就算有别人要一脚踩下来,你也看不见了。

02

这地方不但有酒,还有女人。

酒是好酒,女人也相当漂亮,至少在灯光下看来相当漂亮。

“这地方你来过没有?”

“没有。”

“我也没有。”

他们彼此问清楚了才进去,因为只有在他们都没有来过的地方才是比较安全的。

“既然我们都没有来过,他们总不会很快找到这里来。”

“但这些女人却好像认得你。”

小武笑了,道:“她们认得的不是我,是我的银子。”

他一走进来,就将一大锭银子放到桌上。

女人们已去张罗酒菜,重添脂粉:“今天不醉的是乌龟。”

高立迟疑着,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里的酒贵不贵?”

小武突然怔住。

他实在觉得很吃惊,这种话本不是高立这种人应该问出来的。

像他们这种流浪在天涯,随时以生命作赌注的浪子,几乎每个人都将钱财看得比粪土还轻。

“七月十五”的管理虽严,但杀人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代价的,而且代价通常都很高。

所以他们每次行动后,都可以尽情去发泄两三天——花钱的本身就是种发泄。

这也是组织允许的。

但小武忽然想起,高立几乎从没有出去痛醉狂欢过一次。

难道他竟是个视钱如命的人?

高立当然已看出他在想什么,忽然笑了笑,道:“这地方的酒若太贵,就只有让你请我,你若不愿请我,我也可以在旁边看你一个人喝。”

小武道:“你没有银子?”

高立道:“我有。”

小武道:“既然有,为什么不花?”

高立道:“因为我是个小气鬼。”

小武忍不住笑了,道:“但你却跟别的小气鬼不同。”

高立道:“有什么不同?”

小武笑道:“你至少肯承认自己小气,就凭这一点,我就该请你。”

高立也笑了,道:“我跟别的小气鬼还有点不同。”

小武道:“哦?”

高立道:“我还是个酒鬼。”

这世上小气的酒鬼的确很少见,但高立却的确是个酒鬼,他喝起酒来简直就像是一匹马。

“不花钱的酒,喝起来总是特别痛快的。”

“花钱的酒呢?”

“我很少喝。”

“我忽然发觉你这人很坦白。”

“除此之外,我别的好处并不多。”

小武大笑,高立也大笑,因为两个人这时都已有些醉了。

这是不是因为他们的脸上虽在笑,但心里却笑不出来。

刚才本来有五六个女人在陪他们,现在却已只剩下两个。

最老最丑的两个。

喝醉酒的男人,本就不太受女人欢迎的,何况她们已渐渐发现,这两人中一个很小气,另一个也并不太阔。

“冰冰呢?刚才有个叫冰冰的呢?”

“她出去了,有位老客人来找她。”

老客人的意思通常就是好客人,好客人的意思通常就是阔客人。

“还有个香娃呢?”

“也在陪客。”

“啪”地一拍桌子,桌上的酒壶也翻了。

“陪客?我们难道不是客人?”

“啵”地,酒杯也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忽然间,门口出现了三四个歪戴着帽子,半敞着衣襟的彪形大汉,瞪着他们。

他们一个穿着道士的蓝袍,一个穿着苦力的破衣,当然不是好客人,也不是阔客人。

这种客人多一个不算多,少一个不算少。

大汉们冷笑:“两位是来喝酒的?还是来打架的?”

小武看看高立,高立看看小武。

两个突又大笑。

大笑声中,“哗啦啦”一阵响,桌子已翻了。

女人们惊呼着逃出去,大汉们怒喝着冲进来——当然很快就倒下。

他们虽然没练过少林的百步神拳,但拳头还是比这些歪戴帽子的仁兄硬得多。

两个人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打得这地方鸡飞蛋破,一塌糊涂。

然后他们就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