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刀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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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银杏树在风中簌簌作响,棋盘落子声幽雅如琴弦,修指甲的白衣少年脸上全无表情,下棋的人更连头都没有抬起。

明月心忍不住道:“我们并不是来看人下棋的。”

公孙屠道:“我知道你们是来找我的,我就是血洗孔雀山庄的人,你们并没有找错。”

明月心的手握紧,指甲已刺入肉里,道:“他们三位呢?”

公孙屠没有直接回答,却先引见了那个修指甲的白衣少年。

“这位就是洛阳萧家的四无公子。”他显得像是在示威,“四无的意思,就是飞刀无敌,杀人无算,翻脸无情。”

“还有一无呢?”

“就是不翻脸也无情。”公孙屠道,“他还有个很长很奇怪的名号,叫作:上天入地寻小李,一心一意杀叶开。”

昔年小李飞刀威慑天下,飞刀一出,例不虚发,他的光辉和伟大,至今无人能及。

叶开得自他真传,谈笑江湖三十年,虽然没有妄杀过一个人,却也没有一个人敢轻犯他。

明月心道:“这位无心的公子不但有把握可以杀叶开,还要找小李探花比一比高下?”

公孙屠道:“好像是的。”

明月心也笑了:“他的口气好大。”

公孙屠道:“口气大的人,本领通常也不会小。”

明月心道:“好像是的。”

公孙屠微笑道:“其实不对?”

明月心笑道:“口气愈大,本领愈小,江湖中岂非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子的?”

公孙屠的笑像是在挑拨,她的笑却完全是在挑战,这句话她本就是对着萧四无说的。

这傲慢的少年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脸上还是全无表情。他手上的刀也动得很慢,每一个动作都极小心,好像生怕划破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干燥稳定,手指长而有力。

傅红雪从未注意过别人的手,现在却在注意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观察得很仔细。

修指甲并不是件很有趣的事,并不值得看。

萧四无却仿佛被看得很不安,忽然冷冷道:“看人修指甲,就不如看人下棋。”

公孙屠笑道:“尤其下棋的这两位,都是当今天下的大国手。”

明月心眨了眨眼,道:“这位道长就是紫云观的大老板?”

公孙屠好像又想挑拨,故意问道:“道观中哪有大老板?”

明月心笑道:“在道观里观主就是大老板,在妓院里老鸨儿就是大老板,‘大老板’这名称本就是各种人都可以用的。”

白发人刚拈起一颗棋子,忽然抬头向她笑了笑,道:“不错,我就是这里的大老板。”

明月心嫣然道:“最近这里生意怎么样?”

白发道人道:“还过得去,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些愚夫愚妇来上香进油的,何况每年的春秋佳日,都正好是我们这行的旺季。”

他说话的口气居然也好像真的是个大老板了。

明月心笑得更愉快,道:“大老板本来是无趣的多,想不到你这位大老板竟如此有趣。”

白发道人道:“我本就是个百无禁忌的人。”

他也笑得很愉快,明月心的笑却忽然变得有些勉强:“百无禁忌?大老板你贵姓?”

白发道人道:“我姓杨。”

明月心道:“杨无忌?”

白发道人道:“好像是的。”

明月心忽然笑不出了。

她知道这个人——三十年前,杨无忌就已是和武当掌门、巴山道士齐名的“方外七大剑客”之一。

她已知道江湖中用来形容这道人的四句话——第一句是“百无禁忌”,最后一句也是。

这四句话知道的人很不少。

“百无禁忌,一笑杀人,若要杀人,百无禁忌。”

据说,这道人若是冷冷冰冰地对你,反而拿你当作个朋友,若是对你笑得很和气,通常就只有一种意思——他要杀你!

据说他要杀人时,不但百无禁忌,六亲不认,而且上天入地,也非杀了你不可。

刚才他就笑了,现在还在笑。他准备什么时候出手?

明月心盯着他,连一刹那都不敢放松。

谁知杨无忌却又转过头,“叮”的一响,手指拈着的棋子已落在棋盘上。

这一颗子落下,他就拂袖扰乱了棋局,叹道:“果然是一代国手,贫道认输了。”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道:“这一着只不过是被人分了心而已,怎么能算输?”

杨无忌道:“一着下错,满盘皆输,怎么不算输?何况下棋正如学剑,本该心无二用,若是被人分了心,怎么能算高手?”

公孙屠笑道:“幸好道长下棋时虽易被分心,出剑时却总是一心一意的。”

杨无忌淡淡道:“幸好如此,所以贫道至今还能偷生于人世。”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却叹了口气,道:“不幸的是,我下棋时虽能一心一意,对剑时一颗心就变得乱如春草般。”

明月心道:“你贵姓?”

青衣人道:“不能说,不能说。”

明月心道:“为什么不能说?”

青衣人道:“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无名之辈,我只不过是个棋童而已。”

明月心道:“棋童,谁的棋童?”

燕南飞忽然笑了笑,道:“棋童的主人,当然是公子。”

青衣人好像刚看见他,立刻也笑了笑,拱手道:“原来是燕公子。”

燕南飞道:“只可惜我不是你的公子。”

青衣人微笑道:“公子近来可曾着棋?”

燕南飞道:“逃命还来不及,哪有工夫着棋?”

青衣人笑道:“在下却是为了着棋,连命都不要了,又何必再去逃命?”

燕南飞大笑,青衣人微笑,原来这两个人本来就认得的。

棋童已如此,他的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南飞又问道:“你的公子近来可曾着棋?”

青衣人道:“不曾。”

燕南飞微笑道:“他不曾着棋,想必不是为了逃命,他只要人的命。”

青衣人大笑,燕南飞微笑,他们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公子羽?

燕南飞和公子羽本来也是朋友?

青衣人又拱了拱手,道:“公子再坐坐,在下告辞。”

燕南飞道:“你为何不再坐坐?”

青衣人道:“我是来着棋,无棋可着,为何要留下?”

燕南飞道:“为着杀人!”

青衣人道:“杀人?谁想杀人?”

燕南飞道:“我!”

他忽然沉下脸,冷冷地看着公孙屠:“我要杀的人就是你。”

公孙屠一点也不意外,却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人人都要杀我?”

燕南飞道:“因为你杀人杀得太多。”

公孙屠淡淡道:“要杀我的人也不少,我却还活着。”

燕南飞道:“你已活得太长了,今日只怕已到了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