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剑震四方(第3/4页)

路小佳看着他,脸上带着很奇怪的表情。

傅红雪的脸上却全无表情。

路小佳忽然笑了。

木架上有个皮褡包,被压在衣服下。

他忽然用剑尖挑起,从褡包中取出两张银票。

一张是一万两的,一张是五千两的。

路小佳道:“人虽没有杀,澡却已洗过了,所以这五千两我收下,一万两却得还给你。”

他将一万两的银票抛在丁老四身上,喃喃道:“抱歉得很,每个人都难免偶尔失信一两次的,你们想必也不会怪我。”

没有人怪他,死人当然更不会开口。

路小佳竟已用剑尖挑着他的褡包,扬长而去,连看都没有再看傅红雪一眼,也没有再看马芳铃一眼。

大家只有眼睁睁地看着。

可是他走到叶开面前时,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叶开还是在微笑。

路小佳上上下下看了他两眼,忽也笑了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这五千两留下来?”

叶开微笑道:“不知道。”

路小佳将银票送过去,道:“这是给你的。”

叶开道:“给我?为什么给我?”

路小佳道:“因为我要求你一件事。”

叶开道:“什么事?”

路小佳道:“求你洗个澡,你若再不洗澡,连我都要被你活活臭死了。”

他不让叶开再开口,就已大笑着扬长而去。

叶开看着手里的银票,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丁灵琳却已忍不住笑道:“无论如何,洗个澡就有五千两银子可拿,总是划得来的。”

叶开故意板着脸,冷冷道:“你好像很佩服他。”

丁灵琳眨了眨眼,道:“可是我最佩服的人并不是他。”

叶开道:“你最佩服的是你自己?”

丁灵琳道:“不是我,是你。”

叶开道:“你也最佩服我?”

丁灵琳点点头道:“因为这世上居然有男人肯花五千两银子要你洗澡。”

叶开忍不住要笑了,但却没有笑。

因为就在这时,他已听到有个人放声大哭起来。

哭的是马芳铃。

她已忍耐了很久,她已用了最大的力量去控制她自己。

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哭,要放声大哭。

她不但悲伤,而且气愤。

因为她觉得被侮辱与损害了的人总是她,并没有别人。

她开始哭的时候,傅红雪正走过来,走过她身旁。

可是他并没有看她,连一眼都没有看,就好像走过金背驼龙的尸身旁一样。

万马堂的马师们,全都站在檐下,有的低下了头,有的眼睛望着别的地方。

他们本也是刚烈凶悍的男儿,但现在眼看着他们堂主的独生女在他们面前受辱,大家竟也全都装做没有看见。

马芳铃突然冲过去,指着傅红雪,嘶声道:“你们知道他是谁?他就是你们堂主的仇人,就是杀死你们那些兄弟的凶手,他存心要毁了万马堂,你们就这样在旁边看着?”

还是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看她一眼。

大家的眼睛都在看着一个满脸风霜的中年人。

他们叫这人焦老大,因为他正是马师中年纪最长的一个。

他这一生,几乎全都是在万马堂度过的,他已将这一生中最宝贵的岁月,全都消磨在万马堂中的马背上。

现在他双腿已弯曲,背也已有些弯了,一双本来很锐利的眼睛,已被劣酒泡得发红。

每当他睡在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抚摸到自己大腿上的老茧时,他也会想到别处去闯一闯。

可是他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因为他的根也已生在万马堂。

马芳铃第一次骑上马背,就是被他抱上去的,现在她也在瞪着他,大声道:“焦老大,只有你跟我爹爹最久,你为什么也不开口?”

焦老大目中似也充满悲愤之色,但却在勉强控制着,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我也无话可说。”

马芳铃道:“为什么?”

焦老大握紧双拳,咬着牙道:“因为我已不是万马堂的人了。”

马芳铃悚然道:“谁说的?”

焦老大道:“三老板说的。”

马芳铃怔住。

焦老大道:“他给了我们每个人一匹马,三百两银子,叫我们走。”

他拳头握得更紧,牙也咬得更紧,嗄声道:“我们为万马堂卖了一辈子命,可是三老板说要我们走,我们就得走。”

马芳铃看着他,一步步往后退。

她也已无话可说。

叶开一直在很注意地听着,听到这里,忽然失声道:“不好!”

丁灵琳道:“什么事不好?”

叶开摇了摇头,还没有说话,忽然看见一股浓烟冲天而起。

那里本来正是万马堂的白绫大旗升起处!

浓烟,烈火。

叶开他们赶到那里时,万马堂竟已赫然变成了一片火海。

天干物燥,火势一发,就不可收拾。

何况火上加了油——草原中独有的,一种最易燃烧的乌油。

同时起火的地方至少有二三十处,一烧起来,就烧成了火海。

马群在烈火中惊嘶,互相践踏,想在这无情烈火中找条生路。

有的侥幸能冲出,四散飞奔,但大多数却已被困死。

烈火中已发出炙肉的焦臭。

“万马堂已毁了,彻底毁了。”

“毁了这地方的人,也正是建立这地方的人。”

叶开仿佛还可以看见马空群站在烈火中,在向他冷笑着说:“这地方是我的,没有人能够从我手里抢走它!”

现在他已实践了他的诺言,现在万马堂已永远属于他。

火势虽猛,但叶开的掌心却在淌着冷汗。

谁也不会了解他现在的心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丁灵琳忽然叹了口气,道:“既然得不到,不如就索性毁了它,这人的做法也并不是完全错的。”

她苍白的脸,也已被火焰照得发红,忽又失声道:“奇怪,那里怎么还有个孩子?”

烈火将天都烧红了,看来就像是一块透明的琥珀。

血红的太阳,动也不动地挂在琥珀里。

也不知何时又起了风。

有火的地方,总是有风的。

远处一块还未被燃起的长草,在风中不停起伏,黄沙自远处卷过来,消失在烈火里。

烈火中的健马悲嘶未绝,听在耳里,只令人忍不住要呕吐。

血红的太阳下,起伏的长草间,果然有个孩子痴痴地站在那里。

他看着这连天的烈火,将自己的家烧得干干净净。

他的泪似也被烤干了,似已完全麻木。

“小虎子。”

这孩子正是马空群最小的儿子。

叶开忍不住匆忙赶过去,道:“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虎子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轻轻地说道:“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