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福安店群寇夜袭

且说鹰爪王一个箭步,到了门首,把风门推开了一线,连窥察带听这个说些甚么?

见进来的是个乡农模样的汉子,蓝布短衫,白骨钮子,蓝布中衣,白布袜子,十纳帮的大掖巴洒鞋;肩顶扛着一条哨码子,哨码子上有“三槐堂”三个黑字;手里拿着一条白布手巾,用它不住擦头顶上的汗。

看那怯头怯脑的神情,倒很象个庄稼汉子。

侠尼慈云庵主和万柳堂见鹰爪王这种注意神色,知道院中人定有来由,随也全折身在门旁穴窗察看。

鹰爪王听那庄稼汉向店伙紧自查问,他同伙的客人住在哪间屋中?

店伙告诉他,店里并没有什么同伙客人,只是这庄稼人并不信,他说是:他们是粮食客人,他们到这红土坡粜粮。

他自己因为随老客去算账,所以有他伙伴来投店,说好了就住这个店,并且定规好了住上房。

店伙蔼声和气的告诉他,没有这么一拨客人,人家上房住的有八九位,人家一块来的还有出家人呢。

那乡下人颇有愣往上房闯的意思。

听店伙说出人家还有出家人,这才把脚步缩住,向店伙说道:“呵!我几乎错怪了你。对了,刚进去的是个老姑……”

底下的“子”字店伙没容他出口,推了一把道:“你管的着人家是甚么人么?老乡!我们还得伺候客人,没工夫陪你说话,你请到别处找去吧!”

店伙急声厉色的往外推这庄稼人,这庄稼人把眼皮翻了翻,向店伙说道:“伙计!你这是怎么说话?俺人怯心可不怯,难道你们这店里只许住人,不许找人么?你没工夫理我,我也没拉着你的腿。脚在你的腿上长着,你不会走么?你这么说俺更不放心了,俺是死心眼,俺问不清楚,俺会挨着屋子看。反正找人没有掉脑袋的罪!”

说着就要往上房闯。

院中这两人一口角,别的店伙也赶过来,向这乡农道:“老乡!你别成心搅,已经告诉明白你,你还想怎么着?你再磨烦,别说我们可要给你活活血。”

这乡下人把眼一瞪道:“怎么着?你们还要打人么?俺就不信!”

有一个年纪最轻的伙计,说了声:“你不信?”

砰的一拳正捣在这乡下人的肩头上。

这乡农嗥的一声怪叫,把肩上扛的哨码子往地上一摔道:“好小子!真敢动手打人,反了你啦!”

一边说着,这就盘辫子,意思是跟店伙非动手不可。

这一闹,各屋的客人全出来看。

柜房里先生恐怕伙计们惹了祸,忙出来喝阻道:“刘三!咱做的是买卖,别打架!”

那乡下人气势汹汹,跳着脚闹,可不动手。

鹰爪王在屋中微然一笑说道:“这小子是为咱们来的,不跟他‘朝了相’他绝不肯走!”

说着就要推风门。

万柳堂道:“他这是‘唤虎出洞’,我看偏不叫他小子称心,别出去。”

侠尼慈云庵主冷笑一声道:“我们正怕鱼儿不上钩。王师兄,你就‘亮亮盘’吧!省得店家跟着遭殃。”

鹰爪王微笑着一推门走了出去。

那庄稼人果然竟借着店里先生的话一拦阻店伙刘三,气恨恨把地上的哨码子拾起,眼瞟着鹰爪王,却向店伙说:“小子不用这么横,你欺负俺乡下人,你是错翻了眼皮。小子你等着吧!回头有你的乐子。”

边说边走。

惹得客人全笑起来,骂这小子嘴硬骨头软。

店伙刘三见鹰爪王含笑站在台阶上,刘三道:“老爷子,你看这多气人,要不是我们拦的紧,他硬要往您屋里撞。捣了他一拳,他倒痛痛快快的走了,您说他是不是不搀假的土包?”

鹰爪王道:“这么说,他还是冲着我们来的。我没领他的情,倒觉辜负人家了。伙计快忙合你的去吧!这小子不定是安甚么心来的了。”

鹰爪王说罢转身进屋,向慈云庵主道:“庵主!怎么样!我还老眼不花吧!”

司徒谦从里间走出来,向鹰爪王道:“师傅,我在里间窗孔也看见这人了,除了说话带着点南音,别的没有甚么岔眼的地方。你老怎么能断定他准是匪党呢?”

鹰爪王道:“这没有甚么,只要细心究察。他只觉着他乔扮的很像,不过他自己不知不觉中,就露出破绽来。他在院中一站,我从脚下看出他那种站法,是在船上站惯了的姿势。赶到在平地上,他改不过来了。这人既称是粜粮来的,必是本地的土著,象他这种打扮,应该胼手胝足才对。你看他手脸洁净,头面上没有一点尘垢,所以我敢断定他是乔装。”

司徒谦听了十分折服。

万柳堂道:“匪徒胆大,反倒来踩探我们的行踪,实在令人可恨。看起来还是我们太以心慈,反令匪徒们妄生恶念,敢来再捋虎须。我们倒要着实惩治他们一番,以寒匪胆。”

鹰爪王道:“师弟!我看不是女屠户想要卷土重来,就是追魂叟酆伦的党羽,想来给他报一掌之仇。不过那追魂叟鄷伦,我已准知他被我震伤脏腑,他决难亲自前来。我们夜间倒得看看,有甚么出类拔萃的帮匪来试身手?”

说话间天色已到了酉末戌初,鹰爪王跟万柳堂趁着黄昏时到了外面,把店房四周的道全踩好了。

南面不算,正是街道,店东是接连着的铺房,紧挨着店房是一家诚记字号的染房,和一家油盐店,西邻是一家豆腐店。

店后头紧挨着是两座民房,一所是平常的老百姓,那一所房子却住的是卖油的锅伙;院里十几个房子,却住着十几个卖油的老山东,全是单身汉没有家眷。

鹰爪王和万柳堂踩好了道,把匪人适宜出入的道,以及紧挨着邻居各屋的形势,全默记好了。

这师兄弟大致的一测度已知匪党必从哪里来,哪里走。

又折回店中,把院中情形看了看,故作在院中散步。

见所住的上房东西房山那儿,各有一道角门,全是两扇木板门,这师兄弟分走向里面。

里边是一道小院,西跨院里是一间北房一间西房,东院是一间北房,一间东房。

从北单间旁一个极窄的夹道,穿过去往北走,正是正房的后窗外。

敢情这里是店房的北墙。

上房的后窗下,是五尺多宽的一条夹道,靠墙根堆积着许多破旧的家具桌凳,夜间店里有打更的伙计,这里也算是更道。

从东小院里进来,顺着上房的后墙绕到西边小跨院。

夜间掌柜的分派好了,四个伙计轮流着打更守夜。

可是日子一长了,伙计们难免偷懒。

房后这么黑,这么僻静的夹道子,谁也不肯来了。

所好者墙外就是那家住户,和那卖油的锅伙,一边是安善良民,一边是异乡人将本图利规矩买卖生意,所以历来没闹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