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东京梦华 第五折 女儿身手和谁赌(下)(第2/3页)

小茴叶和青飒果都是夏国特有的香料,夜叉在西北军中的友人不远千里送来,他不愿独享,拿出来招待众兄弟,没想到还是观音奴这不速之客尝出了其中的妙处。夜叉颔首道:“姑娘去过西夏?”

“嗯,我就是在西夏拜师入门的。”观音奴有些赧然地解释:“神刀弟子都须练到七重界才能离开南海,独我一个散漫在外,刀法也匠气十足,至今尚未登堂入室。”

夜叉稍觉困惑:“我看姑娘学武的天赋极高,轻功和箭法都堪称神妙,何以练不好南海刀法?”

这是雷景行至为遗憾之事,观音奴倒不甚在意:“没办法,我只对轻功和箭法着迷,人也好,箭矢也好,那种极速飞行、一蹴而就、一击即中的感觉……哎,真是无上快乐。练刀就不行了,我找不着刀的神,摸不着刀的魂,只好蒙着法帖写字,依着葫芦画瓢。”

夜叉看她说起喜欢的东西时眼眸晶亮,跟孩子一般,心想真是个不知愁苦的姑娘,也不知是谁将她护得这样好。他微微一笑,道:“天下轻功流派何其多,唯神刀门的清波乐能执牛耳。似姑娘这样,也算学有所成了。”

两人正在闲谈,先前被夜叉遣走的少年霍云从踱过来,瞥了坐在夜叉下首的观音奴一眼,尚在踌躇,夜叉已道:“但说无妨。”

“是,叔父。小侄赶到曲院街时,晏家糕团铺已经关门,贴出了歇业半月的告示。小侄潜入晏家,发现空无一人,遍地狼藉,房中箱笼大乱,桌上的茶壶尚有余温。而今日在曲院街乞食的瓦盆帮,在晏家后门的麦秸巷开瓠羹店的陆六,都没有看到晏家的人离开。小侄再入晏家仔细勘查,确定没有地道、暗门和夹壁,便让人盯紧了毗邻晏家糕团铺的留春院和芳景楼。”

观音奴方才的说辞,夜叉并不很信,只是不想跟小姑娘计较。此番查证后,情形却又不同,夜叉对霍云从道:“不错,这么处置很妥当。”随即转向观音奴:“刚才姑娘说想找人,但不知找的是谁?”

观音奴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夜叉摇头道:“怒刀卫家的人不见了?这事儿可轮不到我插手。”

观音奴忙道:“不是的,九姑娘很能干,她要是真的出远门,我也跟她家里人一样,放放心心的。自从听到九姑娘出走的事,我的眼皮一直在跳,老觉得不对劲儿,却拿不出证据来。”她双手合十,恳求道:“夜叉将军手眼通天,您若发现这事儿的蛛丝马迹,我就好跟卫世伯和三夫人说话了。”

夜叉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沉声道:“一家小小的糕团铺,却把我霍夜叉当枪来使,此事一定要彻查。若因此得到卫九的消息,我即刻派人知会姑娘。”

“多谢将军。”观音奴松了口气,心想:“也许是我多虑,不过关乎清樱和铁骊,再怎么小心都不过分。现下夜叉肯出手,也不枉我挨这一枪了。”

观音奴回到紫衣巷秦家时已是午夜,她逾墙越窗,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料正撞上在她卧室守株待兔的沈皓岩。

沈皓岩伸手一带,观音奴便落进他怀里。他等了她两个时辰,心中焦灼犹如烈焰肆虐,手下未免失了轻重。

观音奴的腰被他紧紧勒住,眼前顿时一黑,痛得近乎窒息,片刻后方能出声:“皓岩,疼。”

沈皓岩只觉她的声音异乎寻常地虚弱,且掌心有湿热粘腻之感,抬手一看,清冷的月光下满把殷红。他呆了呆,即刻合上窗户,点亮烛火。

观音奴见他神情阴郁,呼吸亦较平日沉重,不免感到懊恼,心想自己该努力忍住不要出声的,讪讪地道:“没事儿,小伤,过几日便好。”

沈皓岩默不作声地将她揽到怀中,解下蹀躞带和被鲜血浸湿的白布,查看她的伤势。他的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观音奴亦知道瞒不过去了,平举双手,任他施为。

伤口正在腰眼上,本已结痂,现在又裂开来,血肉模糊,衬着周围凉缎一般细滑的浅蜜肌肤,可谓触目惊心。沈皓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心疼之余,暗暗切齿:“好得很,一个眼错不见,你就给我弄了这么重的伤回来。”他将观音奴放到卧榻上,道:“你这伤口包得太潦草,要重新清洗上药,忍着吧。”

沈皓岩的语气很严厉,观音奴有些心虚,乖乖趴着,下巴支在虎头枕上。清洗伤口之痛,更甚于中枪之时,她不肯呻吟出声,然而破碎的呼吸、颤抖的身体都直击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待他包扎妥帖,观音奴松开快要裂成两半的锦褥,靠着虎头枕,长长地出了口气。她趴在榻上,鬓发湿透,双眸半开半阖,含着薄薄的泪雾,令她一贯山明水秀的眉眼生出别样的妩媚。

沈皓岩恍惚了片刻,收敛心神,轻轻拭着她额上的冷汗:“之前表婶打发人来问过两次,我帮你圆过去了。”

“哦。”

“我瞧你这伤口,像是被铁枪所伤。”

“嗯。”

“就这伤势,光敷药是不成的,我家有专治外伤的良方,明儿一早我就去抓药,酽酽地煎给你喝。”

因为彻底放松而感到疲倦欲死的观音奴挣扎了一下:“千万别,让姆妈晓得了,白教她担心,阿爹那儿也不好交代。”她勉力朝他微笑,喃喃道:“皓岩,你也别恼我呵。”

怎会不恼?

她想握他的手却没甚力气,只拉住他的食指摇了摇。那柔软倦怠的眼神、虚弱堪怜的姿态,他从未见过,让他生出十二分的怜惜,还有十二分的气恼,恼她自作主张,遇事不与自己商量,不信任自己的能力。

他捧着头守在床榻旁,虽有满腹疑问,却无从问起,看她意倦神昏,沉沉睡去。

他以为自己想通了的,在八月十五那天晚上。他亦决心不再猜忌,不再计较,跟真心爱恋的姑娘好好过一辈子。可是没有用,看到她跟那夏国法师谈笑风生,甚至执手相对,就算事后知道她是为了记住青罡风的运气法门,他也没办法释怀。

从她十四岁起,江湖中便多有她的爱慕者,却从没人有机会亲近她,全被沈皓岩干脆利落地打发了。旁人只晓得他霸道,却不知道他一直都在拼命克制自己的独占欲和暴脾气。凡她期望的、坚持的,都是他在退让。

他渴望她的眼里只看得到他,百分百地依赖于他。偏偏她的性子跟风一样,每每在他以为抓住她的时候,她就轻轻盈盈地从他指缝间滑过去了。

他痛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亦深知就算成亲,他也不可能将她禁锢在家中,从此不见外人。如果这样谨慎戒惧地守着她都没有用,那么总还有别的路子可以一试。他愿意为了她变得更好一点,而不是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