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疑云 第四节 颜芷烟(第4/5页)

一时不知该如何看待这疯子般的行为,秋声振站在崖边,望着吞噬了一对情人的断崖,竟有些痴了。

任平生飞身跃下,在这拼尽全力的一跳之下,下坠速度甚快,而颜芷烟却是沿着崖壁滚下,沿途直被凸出的岩石杂草所阻,此消彼长之下,转眼间任平生便已赶上了那已无意识的娇躯。

左手抱过情人,右手长刀疾刺,“铮”的一声,钉在石壁之上。

任平生此举虽然未及多想,却也是唯一的应变之策,此刻既已接住颜芷烟,当即凝运全身内力,拉住那直欲脱手而去的长刀。全力倾注之下,长刀赫然深深刺入岩壁。

任平生的佩刀“石镜”本就是绝世神兵,加之他竭尽所能,当真如无坚不摧一般,在二人庞大的下坠之力拉扯之下,竟是丝毫不见弯折。

然则这岩石却禁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力量,当下,便见那经过多少年沧海桑田生出的顽石如朽木一般随着长刀的下坠,被拉出一条深深的长痕。就连满耳的风声都挡不住这让人齿酸的摩擦巨响。

眼见脚下云团犹自弥漫,虽知这样无助于阻止下坠之势,无异饮鸩止渴,但若一撤内力,在二人下坠之力的拉扯下,长刀立刻就会折断,那时两人死得更快。故此虽然下坠之势不得稍减,任平生却不敢少运一分内力在刀上。

人力终有尽时,一旦内力耗尽,便是二人殒命之时。饶是任平生的武功、智计均堪称江湖绝顶,可在这等绝境下,却也是无计可施,只能提运内力,但得多挨一刻,便多一分希望。

上天好像特别眷顾这群年轻人。正当任平生丹田内隐隐作痛,内力已损耗太过,一口鲜血将将冲上喉头,马上就要支持不住的时刻,骤然,他的脚下闪现出一处黑洞洞的山穴入口。

那洞口斜斜向上,足容二人并行。任平生大喜过望,竭力一荡,双脚一点峭壁,长刀拔出,两人翻滚着落入洞中。

我死了么?颜芷烟只觉得一股暖流在自己的经脉内流转,那温暖的生机一线线又回到了体内。我还活着?颜芷烟睁开双眼,看到一双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虎目。

“大哥!”颜芷烟惊喜地呻吟出声。担心、欣慰、焦急、释然、解脱,还有许许多多连她也看不出的情感纠结在那双虎目中,让她感受到一阵阵的暖意。一时间,仿佛连那满身的疼痛都已淡去。

“啪!”意料之外地,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颜芷烟脸上,她一时惊异得甚至没有觉出那火辣辣的疼痛。

“为什么不听话?不是告诉你们,不可以孤身脱离兄弟们的范围么?我不是说过,夜里绝对不可单独离开营地么……”

自从颜芷烟相遇任平生以来,她这还是首次见到似乎永远悠然自得的大哥声色俱厉,更是首次挨了大哥的打,一时茫然不知如何应对。

“你知不知道,咱们差一点就死了?”任平生的语音渐转低沉,“为什么不听话……”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领袖群雄的侠者领袖,而只是一个无比普通、为爱人安危惶急的男人。

颜芷烟忽地向前,紧紧抱住了任平生。

“对不起……”她在他耳边喃喃低语,声音低微得近乎蚊鸣,连她自己都不一定能听见。但她却知道,他一定能听见,他一定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哪怕只是心声。

三哥那让人战栗的一番话,那缠绕在自己心间、不断折磨着自己那名叫猜疑的毒蛇,那七弟被杀现场诡异的痕迹,那石头上神秘的脚印,还有那在暗处袭击自己、几乎将自己置于死地的神秘高手……

那种从心底最深处游离而出的猜疑、孤独和恐惧,那只能一个人承受的巨大压力曾经几乎让少女崩溃,而此刻,却似乎变成一件普通小事般让她几乎忘却。一切只因为——他在身边。

沉默地听着颜芷烟的诉说,任平生的面色虽然在中间也曾数次变冷,最终却恢复了一贯的悠然,这让颜芷烟觉得无比心安。

“我们先上去吧。”听完后,任平生只是平静说道,“相信我,也要相信兄弟们,想一想我们大家都是一道共同走过来的。相信我,我们兄弟之中,绝对没有敌人。”

大雨已停,星光初露,篝火熊熊,火光笼罩着整个营地,却似乎无法温暖这群不安的年轻人渐渐冰冷的内心。

白夜背倚着山壁盘膝闭目而坐。此时此刻,大哥和六妹竟然夜半未归,他似乎已经不放心背对着任何人。

栾景天依旧如往常一般蜷缩在阴影中,凌霄却知道他根本没有睡,甚至比往日更加清醒,随时都准备拔剑——指向敌人或者指向兄弟?

无法忍受这诡异的气氛,凌霄轻咳一声道:“大哥和六妹还没回来,我们是否应该去找他们一下?”栾景天不语,真如睡着一般。白夜眼也不睁,一口否决:“不行!你忘了大哥的话么?一入夜绝对不许离开营帐。大哥武功盖世,只要没有兄弟在他背后下手,没人能伤得了他,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在这等着吧。”

听到这近乎赤裸裸的怀疑,凌霄不禁大怒,反唇相讥道:“咱们兄弟本来是同心抗敌、向无所惧的,就怕秋声振派人意图不轨,分散我们的战力,对大哥不利,那就有些麻烦了!”

其实众人都知道此刻说这些话实属不智。如果真的某位兄弟是敌人卧底的话,说这些话毫无用处,只能让对方提高戒备;而若其实没有这个所谓的敌人,那这等怀疑、这等形诸于外的猜忌则将在兄弟间刻下深深的伤痕,那可能是永远都无法愈合的。

凌霄本来是最信任大哥判断的,尤其是因为只有他和大哥才知道兄弟中“早逝”老五的存在,让他对大哥的所言完全深信不疑。但是在这样一个幽暗的深夜,夜色如猛兽般狰狞,强敌在暗中窥视,身边的兄弟却再也无法毫无保留地信任,而唯一能够让他感到安心的大哥又行踪不明。往日所依靠、所信奉的一切似乎忽然都如冰山般消融。

回顾四周,饶是这些名动江湖的豪杰,也无法不让自己的心慢慢被恐惧俘获。

兄弟惨死的惨痛,对那暗中潜伏的敌人的戒惧,对此刻形势的不知所措,对兄弟之情眼看就要远去的惋惜,还有自己内心深处无法回避的自责,全部缠绕在一起,最终化成了深深的绝望。

这种时候,理智已变得无用,似乎如果再不把那不断噬咬着内心深处的毒蛇释放出来,也许不等秋声振杀来,大家自己就已发疯。

而猜疑的话题既然已打开,就再也无法收回。

也不须多说,白夜双目一睁,冷笑一声,不再答话,只缓缓把腰间长剑解下放在膝上。凌霄也坐直了身躯,黑暗中却看不到栾景天有什么动作。霎时间,一股沉重的杀气笼罩了整个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