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秀山茶会

赵观在方柔卿去后,心中甚觉烦闷,暗自思量:“我做这百花门主,不时得扮成女子现身,一个堂堂男子汉老干这等勾当,实在不大像个样子。我若要光明正大地以本来面目示人,还个有个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身分才行。便是那青帮李大小姐,若非因为怀疑我插手绑架汪家少爷,也不会对我这般有兴趣。这杭州江大少的角色,我却该如何扮下去才是?”

过了数日,赵观收到一封请帖,却是李四标请他去西湖中的秀山岛上茶叙。赵观不知他父女有何意图,心想:“李大小姐说要引我见她爹爹,似乎颇有善意;但我出手从青帮林小超那儿救出方柔卿,或许连带得罪了同是青帮的李家。也罢,不去看看,怎知是敌是友?我们百花门要在江湖上立足,终究躲不开帮会中的人物。若能与青帮中人结交,倒也不坏。”

当日便带了一个家丁,坐船来到秀山岛。却见码头上已站了十多名青帮帮众,一个汉子上来向他行礼,甚是恭敬,引他上山。来到秀山山顶,但见平台上搭了一个茶棚,五六个帮众在棚旁垂手侍立,李四标的徒弟张磊也在其中。茶棚当中坐着一个老者,身旁一个青衣少女,正是李画眉。她见赵观到来,站起身招呼,说道:“爹爹,这位就是江公子。江公子,这是家父。”李四标起身相迎,甚是客气,抱拳说道:“江公子赏面,老夫好生欢喜。江公子请坐。”

赵观回了礼,便在茶棚中坐下了。但见李四标已有六十余岁,瘦脸枯槁,须发斑白,脸上神情彪悍,双目炯炯有神,俨然生威。赵观与他寒暄几句,李画眉在一旁煮茶,第一杯奉给了父亲,又端茶给赵观,之后便向二人告退,走出棚去。赵观见她端茶过来时对自己微微一笑,便也报以一笑,心想:“这小姑娘心里不知在想些甚么?她爹爹请我来,到底打着甚么主意?总之这李四爷在江湖上名声不错,不是坏人,认识认识也无妨。”

李四标请他喝茶,笑道:“江公子来杭州,也有两三年了吧?老夫一直无缘和公子相见,未能一尽地主之谊,好生过意不去。”赵观道:“好说,李四爷何须如此客气?晚辈久仰江南一条龙的名声,未能拜见,深觉遗憾。今日有幸见得李四爷金面,幸如何之。”

李四标哈哈一笑,话风一转,说道:“不瞒江公子说,老夫有个好朋友,半个月前被仇家抓去,幸得平安脱险,老夫心中好生安慰。我已将这朋友接回家里休养,唉,多年的老朋友遇险,我竟毫不知情,还得靠别人出手相救,真是惭愧。”

赵观唯唯而应,喝了口茶。李四标又道:“更让人惭愧的是,杭州来了一位手段厉害的人物,老夫竟被蒙在鼓里,始终没有知觉,真是无能得很。”说着目光凌厉,直视赵观。赵观微笑回望,说道:“请问四爷,你所说的这位厉害人物,究竟是甚么来头?”

李四标呵呵一笑,说道:“这个老夫就不清楚了。江小兄弟,老夫没有别的本事,只懂得提携后进人才。本帮在大江南北立帮数十年,靠得就是门下兄弟信义团结,能人众多,为本帮出力。”赵观道:“贵帮人才鼎盛,江湖上谁不知晓?”

话声才落,忽然银光一处,当的一声,一柄飞刀斜插在赵观桌前,兀自摇晃。赵观脸色微变,伸手拔出小刀,说道:“李家飞刀的名声,江湖上响亮了几十年,果然名不虚传。”站起身,双手将小刀捧还给李四标。

李四标接过小刀,说道:“得罪了。”

赵观道:“李四爷好厉害的手段。”

原来李四标存心试探赵观,突然发出飞刀,向赵观面门射去。他刀上系有丝线,若赵观当真不会武功,便可及时收回小刀。一般会武的人在受突袭击下,自然而然便会露出学过的武功,赵观乍见飞刀,未及细想,立时以铁指环打下,露出甚深武功,却也泄了底。他坐回原处,与李四标对望,心想:“这老头挺厉害,不可小觑了。他妈的,我藏身多年,这老头一柄飞刀便让我显露武功,最好他少来惹我,免得我得大开杀戒。”他见李四标射刀的手法,知道他武功不弱,不是好对付的,方才去还刀时,便已在刀上下了毒,随时可以引动毒性,当下凝神以待。

李四标只呵呵一笑,将刀放在一边,向赵观拱手道:“老夫并非有意得罪,还请江小兄弟大量包涵。老夫与人相交,总得知道对方一二,才放得下心,方才冒昧出手试探,请勿介意。小兄弟出手相救颜老,老夫好生感激。我们帮派中人说话算话,今日之事,老夫绝不外传,阁下尽可放心。”

赵观见他意思甚诚,便道:“有李四爷这一句话,在下自是信得过。颜老的事,在下的确插了手,其中细节还请四爷不要追究。不知四爷今日招我来,便是专门想试探在下的功夫么?”

李四标道:“不敢。有件本帮私事,老夫想请教江小兄弟的高见。本帮有个叫做曹方的帮众,叛变本帮,杀死一名香主,并偷了本帮的一些秘件潜逃。江小兄弟可听闻过这事么?”赵观摇头道:“没有。”

李四标道:“这人十分狡诈,本帮派出许多人追拿他,都寻访不到他的下落。他手中的秘件十分要紧,万万不能落入外人手中。这事令老夫担心得紧,江小兄弟,你说这人能捉回来么?”赵观笑道:“连李四爷都没有把握,晚辈如何能预料?但我想这人多行不义必自毙,贵帮以道义为先,出了这等败类,定能及时清理门户。”

李四标点点头,转开话题,谈起杭州的风物人情,江湖典故。李四标为人豪迈,健谈好客,赵观与他相谈一阵,不禁甚是心仪,暗想:“这人不愧是前一辈中的江湖好汉,风度果然不同。他刚才发飞刀试我,并非有意偷袭,之后直言道歉,也算是个光明的人物。”当下巧施毒术,解除了李四标身上的毒药。两人直谈到日落,李四标才亲自坐船送赵观离去。

秀山茶会之后数日,家丁崇福来报道:“少爷,李四爷派人来道谢,说人已抓到了。”赵观点点头,说道:“你去李家回话,说我很为四爷高兴,只是不知四爷为何要谢我?”他原本对李画眉心生倾慕,与她父亲晤面后,对李四标也甚有好感,听他直言述说叛徒逃脱的忧虑,便决意出手相助。他百花门手下分布各地青楼、道观、寺院,正是逃人惯于躲藏之处,赵观下令注意此人后,不多久门人便在一间妓院里找到了这曹方。赵观令门人将他抓起送给青帮,不过举手之劳,也未留下任何线索。

李四标和青帮中人却为此事震惊不已。出手之人手段十分高明,似乎是个隐秘之极的地下帮会,眼线广布,却又丝毫瞧不出任何踪迹。李四标虽无证据,却猜知这定是江贺的杰作。他一方面继续与赵观交好,一方面派手下暗中探查这江贺公子的来头。赵观童年生长在苏州市井,便是个平凡的小厮;情风馆烧毁后,他随成达入龙宫、上泰山、访虎山、赴幽微谷,行踪一直十分隐秘,少为人知,虽一度被长靖帮的人找到,但那时他不过十三四岁,成年后容貌身形已转变许多,此时在杭州化名出现,青帮中人自是难以查知他的真正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