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垂泪 guanyinchuilei

扁州本是个不大起眼的地方,它开始出名是因为二十年前这里出了个穷得发疯最后杀官上吊了事的窝囊废,开始发迹是因为六年前“紫袍宣天”肖紫衿带着红颜知己乔婉娩到扁州小青峰隐居。自从这两位名满天下的大人物隐居扁州,扁州便突然热闹起来,如“小乔酒楼”、“紫巾布庄”、“武林客栈”、“仙侣茶馆”等等店铺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生意兴隆,江湖中有不少年轻人喜欢到这里喝喝酒打打拳,游山玩水,以期待“偶然”和那两位大人物途中相遇,亲热一二。但肖紫衿和乔婉娩隐居至今,不知是因为大侠不仅行侠仗义了得,连躲迷藏的功夫都很了得呢,还是因为两人运气甚好,隐居六年,从未有人发现两人究竟隐居小青峰何处。

但本月十五,这个秘密已不是秘密。

苦恋乔婉娩十年之久的肖紫衿肖大侠,终于要在小青峰迎娶乔婉娩,并且发下武林贴,邀请武林同道前往道贺,痛饮喜酒。难怪肖紫衿如此高兴,他本是世家子弟,从小喜欢热闹排场,性子任性得很,跟随李相夷入四顾门后,以一身武功艺压群雄,身任三门主一职,更是风光绝伦。只是李相夷死后,乔婉娩数度自尽,他也消沉许多,随着年纪长大,行事也趋于稳重,不复当年任性,如今人到三十有四方才娶得美娇娘,无怪他心情欢喜,要大大地热闹一场。

十五那天,扁州小青峰百草坡,无论是相识的还是不相识的,想去的还是不想去的,大家统统都要给肖紫衿面子,云集百草坡野霞小筑,参与这对神仙眷侣的婚礼。

【一】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吉祥纹莲花楼里不住传出敲打之声,李莲花满头木屑,十分专注地把已修补好的木墙表面抛光,然后上一层清漆。这栋原本很宽敞的木楼里此时满地木屑铁钉抹布,十分零乱。

窗外有鸟在叫,声音很是清脆。他看窗外的鸟,那是一只太平鸟,稍微停顿了一下便振翅飞走,秋深了,再过不久连鸟雀都罕见。

“李小花,快点快点。”有人搬了他的椅子坐在大门外,兴致盎然地在吃一只烤鸡,金黄香嫩的烤鸡在深秋日光下映得越发令人馋涎欲滴,何况那人还搬了李莲花的桌子出来,桌上放着一瓶十分有名的美酒,叫做“葡萄”。这搬了人家桌椅出来坐,桌上放了美酒却只倒进一个酒杯的恶客,当然就是江湖方氏的大公子方多病。莫小看他带来的这只烤鸡和这瓶葡萄美酒,那只烤鸡据说是雪山松鸡与芦花鸡之后代,用桑木慢火加蜜以及十数种神秘调料精心烤就,而那瓶美酒则是朝廷赠与方氏的自西域进贡来的贡品。方多病携带两样美味来看望老友,当然美酒和烤鸡都是进了他自己的肚子,他不过来借李莲花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而已。

“啊……”李莲花本在看鸟,闻言转过头来,很遗憾地看着那只已千疮百孔的烤鸡:“快要好了,我本已饿了,但看着你的鸡,突然又不饿了。”方多病对着鸡腿大咬一口,十分享受地问:“怎么不饿?”李莲花叹了口气:“你若是带来一只整鸡,那也罢了,这只鸡给搞得就跟狗啃的一样,让人哪里有心情……”方多病这次却不生气,笑嘻嘻地吃肉喝酒:“是么?我一早知道,李小花的话是万万不能信的。”李莲花又叹了口气:“你又变聪明了。”方多病喝酒喝得啧啧有声:“五天后是肖紫衿和乔婉娩的大婚,我家收到喜贴这就要让方大公子送红包去了,莲花你去不去?那个媚眼在你脸上飘来飘去的姓苏的小姑娘定在那里,其实我实在想不通,论长相,本公子比你清弱俊美,论气质,本公子比你温文尔雅,论风度,本公子一贯翩翩,而且从不装傻骗人,忠厚老实又诚恳可靠,居然遇见的许多小姑娘都喜欢往你脸上飘媚眼,真是奇怪也哉……”李莲花斯文地抖了抖衣袖上的木屑灰尘,微微一笑:“因为我比你有名。”方多病噎了一口鸡肉,瞪起眼睛:“这倒也是……你比本公子有名的确又是一件奇怪也哉的事……死莲花,李小花,五天后的大婚你最好跟我一起去,这是我家老爷的意思,你若不去,我就绑了你去。”李莲花吃惊地看着他:“你家老爷的意思?”方多病斜眼看着他:“你不明白?”李莲花立刻摇头:“我当然不明白。”方氏的老爷养尊处优,与朝廷达官贵人交往密切,素不过问江湖闲事。

“你忘了?我有个娇滴滴的小姨,也很喜欢往你脸上飘媚眼的……”方多病笑嘻嘻地道,“虽然上次你给她看病,害她上吐下泻了三个月,但是她却没有怪你。”李莲花大吃一惊:“啊……”方多病悠悠地道:“我家老爷也觉得小姨年纪不小,难得有人让她一见钟情,所以他有意思要招你做我小姨丈。这次肖紫衿的婚礼,冲着他的面子我家老爷也会去,要我绑了你去给他仔细瞧瞧……”李莲花立刻摇头:“如此不妥,大大的不妥。”方多病心情十分愉快地继续喝酒吃肉:“其实我那小姨虽然娇滴滴,做作又无聊,但的确美得很……”李莲花又摇了摇头,突地一笑:“其实肖……大侠的婚礼,我本就会去,只是万万不是为了做你姨丈。”方多病倒是有些意外,停下酒杯:“你会去?”李莲花正色道:“不但会去,还要送一份大礼。”方多病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真的?”李莲花点头:“真的。”方多病道:“我信你才有鬼。”

扁州,百草坡,野霞小筑。

时已是深秋,小青峰百草坡的草色已近微黄,山风瑟瑟,虽是新婚将近也有几分喜气,却不脱八分萧索。几缕黑烟在山风中消散,点点带着火星的纸烬刹那随风高飞,蹁跹向天空深处,风中混合着着烟火、泥土和草梗的味道,令人一闻便知,有人在上坟。

天色黄昏,百草坡野霞小筑门前不远有一处石林,石林之中有片不小的水潭,潭水深不可测,水潭旁边立着一个简单的石碑,石碑之后是一个土冢。

碑前未曾烧尽的冥纸仍在飘零,坟前烟火未尽,两人并肩跪在坟前,默默无语,似是已经跪了很久了。那两人是一男一女,男子身着紫袍,身材挺拔修长,侧望面貌英俊,目光炯炯,颇具慑人威势;女子一袭白衣,身材婀娜,一头乌发绾了个髻子,未带金银饰物,却在鬓边插了朵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