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妨死(第2/4页)

她的脸色顿时煞白,蓦地站起:“我欠她良多,我信她杀人放火,也多是为我——但……但……即便是如此,也不能将杀人之罪推于他人。我愿与她同罪,今生今世,我可同她一般不得好死,但……但不可连累他人。”她颤声说完,突然一呆——只见白南珠的眼泪夺眶而出,“嗒”的一声湿了衣衫,她指着他的眼泪,“你……你……”

白南珠微笑,他只掉了那么一滴眼泪,剩余的泪水在眼睫间闪烁:“我却为容兄感动,失仪了,惭愧、惭愧。”

她看着他哭泣的样子,目不转睛——在他掉泪的一瞬间,她竟觉得熟悉得很,仿佛多年以来,曾百次、千次,如此直视他哭泣一般。

上玄和曾家兄弟几人自太行山折返,开始打探白南珠的行踪。此人如果学会《伽菩提蓝番往生谱》中的种种异术,要易容成女子自是容易至极。“红梅”杀人一事被配天发觉之后,他便以“白南珠白少侠”的身份行走江湖,而江湖中人却不知白南珠便是“红梅”,此事实在不妙。

春尽夏至,自太行山南行,沿途烟柳荷花,景致温雅醉人。上玄几人先乘船自黄河,而后沿运河南下。曾家兄弟生平惯在草丛里来来去去,倒也未坐过这等大船,大呼新鲜,上玄一人关在房内,自从听闻“白发”、“天眼”亲自出山寻找“赵上玄”,他便满脸阴沉,曾家兄弟自也不敢和他说话,以免一言不对,被他扔下河去。

运河流水缓慢,所过之处城市繁华,这条船上也并非只有上玄四人,乃是一条运送客人的旅船,船上尚有十几名大汉,以曾家兄弟江湖经验来看,分明不是寻常旅客,倒像哪个帮派的手下。那十几个大汉分明也看曾家兄弟模样古怪,言谈之间都客气得很,不敢轻易得罪。

这日天气良好,船过徐州,两岸民宅倚水,炊烟袅袅,民生安定。一个黄衣人缓步走到船舷边,放眼看岸边景色,一声叹息。他身边一人问道:“杨……杨爷何事不快?”

那黄衣人三十来岁年纪,透着一股书卷气,气质自华,闻言挥了挥手,示意身边那人退下,眼望河水,低声吟道:“自从别京华,我心乃萧索。十年守章句,万事空寥落。”

曾一矮大皱其眉——这人吟诗的声音虽低,却用上真力,字字句句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功力深湛。而且听这诗中之意,难道此人竟是从京城被贬的官员,有满腹不得志的牢骚?便在此时,曾三矮悄悄踩了他一脚,低声道:“鞋。”曾一矮仔细一看,此人穿的是淡黄儒衫,脚上着一双锦鞋,鞋面一抹卷云之图,那图并非刺绣,却是印染——这雕版印染之法乃皇宫侍卫衣裳独有,民间禁止打造,看来此人并非贬官,竟是宫廷侍卫。

宫中侍卫,怎会乔装打扮,坐上渡船,远下江南?曾家兄弟远远避开,江湖中人不与官府来往,这十几人既然是宫中侍卫,所谋之事必然重大,不惹祸上身为妙。

便在此时,却有人冷冷地道:“你是在替我掉眼泪吗?”曾家兄弟一怔,心里大奇,只听那姓杨的侍卫微微一笑,转过身来:“出了汴京,你不是王爷,我也不是步军司,你我之间,难道不是朋友?我可请故友出来一见吗?”

王爷?曾家兄弟大吃一惊,心头尚未想清楚“王爷”是什么玩意儿……只听上玄又道:“自离京城之后,赵上玄一事无成,但杨兄若是要替我吟诗掉泪,大可不必。”

那姓杨的侍卫微笑道:“燕王爷突然仙去,皇上也深感惋惜,十分伤痛,早已于去年下旨,封你为乐王。你突然失踪不见,皇上挂念至极,重修了燕王府,亲笔给你提了匾额,只等你回去住呢。”说话之间,他却并无奉承之意,微笑之间,略有惋惜。

“皇上的意思,是说我若肯回去当个喝酒享乐的主,不再惹事,他便罢了?”上玄冷笑,“封王的代价,闭我一生?”

姓杨的侍卫点了点头,也不矫饰:“但皇上并不知道王爷在此,我也不知,今日相遇,不过偶然。”这位姓杨的侍卫,正是华山派的逆徒杨桂华,如今为当朝侍卫亲兵步军司,兼都巡检,掌握京师治安,亦为开封府擒拿钦犯。

“你不是来替皇上捉拿乱臣贼子,杨桂华带领‘惊禽十八’远下江南,所为何事?”上玄仍不出来,在房里冷冷地问。

“我等已是第二次离开京城,去年此时,我等亦下江南八月有余。”杨桂华道,“但要找的人始终没有消息。”

“吱呀”一声,上玄房门大开,他大步走了出来,脸上变色,“你们是为了圣香而来?”

杨桂华点头:“不错。”

曾家兄弟听得目眩神迷,突而上玄变成了“王爷”,忽而杨桂华口口声声称“皇上”,忽而上玄自称“乱臣贼子”,忽而又说到了“圣香”。这位圣香少爷他们也是知道的,去年江湖风云变色,洛阳一战碧落宫取胜隐退,祭血会覆灭,李陵宴死、玉崔嵬死、毕秋寒死、屈指良死,似乎都和这位圣香少爷有所干系。自鬼面人妖玉崔嵬死后,江湖便不再听闻圣香的消息,却又为何有宫中侍卫微服南下,寻找圣香?

“他并未做错什么。”上玄冷冷地道,“他不过是个好人而已,既不会谋反,又不会杀人,假传圣旨一事也是逼于无奈,既已失踪,皇上难道还放不过他?”

“皇上或许只是想念他。”杨桂华微笑,“就如皇上也甚是想念你。”

上玄脸色阴沉,“嘿”了一声:“皇上难道还指望你们把我生擒了回去?”

杨桂华摇了摇头:“皇上既然要臣下替他找人,臣子自然要找,至于找到之后究竟要如何,那也是皇上的事,我等只待圣旨便是。”

“像你这样的人,说会反出华山派,倒也是奇怪得很。”上玄冷笑,“一条好狗!”

杨桂华并不生气:“出了京城,你我都是江湖中人,本是故友,若能把酒言欢,自是最好。”他微微一笑,“如王爷不愿折节下交,属下自然不敢勉强,王爷要往何处去,属下也不敢阻拦。”

上玄反而一怔,旁人对他厉声厉色,辱骂指责,他自是不惧,但如杨桂华这般客气,他却有些难以发作,顿了一顿,转身将自己关入房中。

杨桂华脸带微笑,摇了摇头,上玄脾性他自是清楚,但便是如此不戴面具,才让人觉得他在那九人之中,最是有真性情。忽而斜眼往一旁看了一眼,那三个矮子正在船尾交头接耳,不免莞尔,此事若再传扬出去,上玄身份揭露,加上近来杀人之事,便能逼他回京、或是彻底归隐了吧?以他私心而论,实是希望上玄就此避入深山,得全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