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欲托朱弦写悲壮(第4/4页)

玉崔嵬倒是一怔,失笑道:“倒都威胁起我来了,我是为了大家好……”他又挥了挥衣袖,给自己扇了扇风,“江湖阴险凉薄,你还天真。”

“那不叫天真,那叫性格。”不远处有人插口,圣香还闭着眼睛睡觉,却传音笑嘻嘻地说:“大玉刚才如果真下了决心杀人,就算你救人救得再快一点,人都已杀了。”

上玄“哼”了一声:“还不知道在什么鬼地方,就打算排除异己,果然是奸邪小人!”他拂袖回去,在原地坐下。

圣香就闭目躺在他身前, 闲闲地说: “我想过了,这地方不大对劲,地势太低树林又多,又潮湿,明天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说不定会有瘴气。而且这口湖在这么湿的地方竟然干了,根据本少爷聪明的推论,惟一的可能是湖底有个洞,更可能的就是湖底的洞和地下暗河连通,否则不可能干掉。”他突然坐了起来,笑吟吟地继续说,“本少爷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想说明一点,既然暗河还在这湖底,我们坐在这湖边——那么我们在地洞里转来转去转了这么久,其实根本还没有逃离刘妓小丫头的手心,说不定和她只隔了这么一层三尺厚的草皮而已。”

玉崔嵬微微一震,上玄目光闪起一片异彩,此时只听“阿弥陀佛”,身边静坐无言的一重禅师突然口宣佛号,对圣香遥遥传音:“贫僧半日之中,总算听到了一句务实恳切之言。”

这和尚一开口,却是吓了三人一跳——要知道他们都用传音说话,旁人绝不可能听见。一重禅师却有佛门顺风耳之功,竟把每一句话都听在耳内,最让人惊愕的是他竟一言不发,对玉崔嵬掌劈诸葛智似乎无动于衷。

圣香看了一重禅师一眼,笑吟吟地继续说:“所以杀人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距离逃跑成功还很遥远。”他跳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落叶,不满意地看着自己一身脏乱的锦衣,走过去重重地拍玉崔嵬的肩,像对着好兄弟,“我知道这很难为大玉,但是现在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要好好睡觉,第二件事是想办法对付明天早上可能有的瘴气,第三件事是要早早从这里逃掉,第四件事是要让大家继续把大玉当大侠……”

上玄又“哼”了一声,满脸的不以为然。

一重禅师微微一笑,“群龙之中,不可无首。小兄弟见识过人,玲珑剔透,玉施主枭雄之才,心狠手辣,老衲都是佩服。”

这位老和尚只说佩服,不说赞同,狡猾得很。圣香大大地白了他一眼,“那诸葛智和大玉,老和尚支持哪个?”

少林一重禅师,手握藏经阁钥匙,何等尊贵的禅门至尊!却在圣香直截了当的追问下和蔼一笑,坦白地说:“玉施主。”

圣香大喜,奔过去抓住他的手,“那就成了。”

一重禅师微笑,“小施主一意求全,用心良苦,老衲佩服得很。”

圣香一怔,笑眯眯地拉开脸皮对一重禅师做鬼脸,“刁老和尚!”

一重禅师只怕一辈子没被人骂过“刁老和尚”四字,不禁莞尔。群龙的确不能无首,但他们这一群人能为首的实在太多,莫说诸葛智,就是他一重禅师也是登高一呼、响应无数的人物。然而群龙之首毕竟只有一个,玉崔嵬掌管秉烛寺日久,霸气浓重武功高强,如众人不能忍他让他为主,必定在逃离刘妓手掌之前,大家先起内讧杀得血流成河。为求众人齐心协力,圣香一口咬定坚持玉崔嵬这位“大侠”的地位,用心良苦,也只有一重禅师看得出来。

上玄听后默然:这等盘算形式,实让人耗尽心机,之后还能开开心心地笑出来,圣香心头负荷之重,为全局考虑之多,委实难以想象……就算换了容隐在此,也不过如此——不!他乍然惊醒,换了容隐在此绝不容玉崔嵬为首,他说不定先杀了玉崔嵬!除了圣香,谁有胆魄让“鬼面人妖”为首。谁能在屡屡看穿他有杀人之心的同时,依然相信玉崔嵬也许并不会伤人?

所以一重说“佩服得很”……而他自己除了鄙夷愤怒。却从没有静下心来为身边的微妙局势考虑一二……突然之间。他竟也兴起了一丝丝“佩服得很”的情绪,那情绪消退之后留下的却是从未有过的担心忧虑:身负父仇皇恩、在家国江湖中周旋、居江湖数大势力夹缝之中、深涉乱臣贼子之间的圣香——他究竟能在这波澜起伏千头万绪的复杂世界中,平衡多久呢?世事负荷在他身上是如此之重,能自由回旋的余地是如此之小,前景看来是如此黯淡,好玩成性贪吃懒做喜欢叫苦连天的圣香,究竟要被这世事逼到何等地步,才是苍天对他的终结?到他不能笑、到他哭、到——死——

夜半之中,星空熠熠生辉。上玄想起数年前开封城内依稀相似的星光,忆起那时候圣香无忧无虑整人成性的笑意,突然之间觉出一种深入骨髓难以言表的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