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2/2页)

庾瓒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也笑眯眯注视着韦若昭,突然毫无征兆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竟朝韦若昭磕起头来。

“韦姑娘在上,请受本官一拜!”

“胖大人,你这是干什么?”韦若昭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快起来!”

庾瓒却跪地不起,兀自咚咚叩首不停,边磕头边道:“这些是替长安有闺女的人家给你磕的,现在本大人自己再给你磕一个!”

“大人,你这是干什么?这种事,可不是磕两个头就能成的。”

韦若昭见庾瓒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也索性不扶他了,一屁股坐回自己的榻上。

“我明白,这事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庾瓒依然跪在地上,却抬头一脸真诚地望着韦若昭,“可眼下除了你,谁还能救长安百姓,救那些可怜的女孩子呢?”

韦若昭顿时冷笑,道:“要说还是救侍郎家的小姐,救你的官帽前程吧?”

“姑娘心里跟明镜一般,这些虽是不假,可这从洛阳来的疯子,若不拿住,不知还要害多少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姑娘就不心疼吗?好歹你也算在金吾卫当差,老百姓骂起娘来,虽说是打我的脸,可姑娘你也有一份啊!”

这种话倒算说得中肯,韦若昭心中的矛盾更加被勾起来,她默默听着,没吭声。

庾瓒又道:“都怪我没本事,连同你师父也在内。我们这些大男人对付不了他,只好求你去舍身犯险,诱他出来。不过我保证,定设下天罗地网,肯定保你没事!”

看来他和李秀一两个是商量好了,一个利诱,一个陈情,合起伙来想劝自己去犯险。韦若昭想到此处顿时恼怒起来,尤其是庾瓒话中也提到独孤仲平,这让韦若昭的心情更加低落。

“早知道这差事还有这一节,我才不要当什么金吾卫呢!”韦若昭沉着脸站起身,“大人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又费了一阵口舌,才算打发走了庾瓒,韦若昭重新回到榻上躺下。原以为自己一定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不知怎么的,没多久韦若昭就觉得眼皮一个劲儿打架。

迷迷糊糊的,韦若昭又一次来到梦中的山崖,她又变回了陈玉珠,而真正的韦若昭早已在断崖上等她。韦若昭身上穿着陈玉珠初抵上阳观时的那套衣裙,陈玉珠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韦若昭平日常穿的那件青灰色道袍。

“怎么这么久?”韦若昭正注视着满是荆棘的山谷,听见陈玉珠的脚步声,当即回过头朝她浅浅一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姐姐,你这是……”陈玉珠一脸惊讶地上下打量着韦若昭,突然间意识到什么,迸出哭腔,“不,姐姐,我后悔了,我不要你为我这样的!”

韦若昭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温柔却坚定地注视着她。“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这样做是为我们俩,也是为我自己啊!”

陈玉珠忍不住大哭起来,紧紧抱住韦若昭,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了。而韦若昭轻轻拍着陈玉珠,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不是说好了不许哭的?”韦若昭让陈玉珠注视着自己,“难道你想看着我越来越痛苦,每天跌倒的次数越来越多,躺在床上喊疼,变得比鬼还难看?”

陈玉珠哭得说不出话,却一个劲儿摇头。

韦若昭笑了,又道:“那就照我们的计划做,我的妹妹不是胆小鬼。你记住,这是姐姐自己要的,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有意义的事。你要想对得起我,就照你答应我的,为我们两个人好好活。我不想要平平淡淡,我要你把这一辈子过得比两辈子还长!”

见陈玉珠满脸泪痕地点头,韦若昭伸手从颈间摘下一串黄澄澄的金项链,项链中间是一只小巧的黄金掐丝吊坠。韦若昭轻轻地将它挂在陈玉珠的脖子上。

“这是我那没见过面的娘留给我的,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了,你看见它就像看见我一样。”她说着停顿片刻,替陈玉珠抹去脸上的泪痕,“记住,你现在叫韦若昭了!”

两人的衣袂被山风鼓起,发出猎猎的声响。

“一定不许哭!你就当我是一只小鸟,飞走了。我飞得高,你走到哪儿,我都看着你呢!你想我的时候就抓住这金项链,你一叫,我就来了。”

陈玉珠听了笑起来,可马上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韦若昭也笑了,笑得既安心又释然。“这就对了,不许哭!自今天以后,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呢,你准备好了吗——”

陈玉珠再次骤然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手正死死攥着脖子上那金项链的吊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当黑暗中传来那熟悉的轻快而急促的脚步声,独孤仲平就知道是韦若昭来了。此时他正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街边,旁边的地上已经摆了一列酒瓶酒坛,个个都是满的。

“我是你徒弟嘛。”韦若昭来到独孤仲平身边坐下,看见一旁的酒瓶不禁莞尔,“美酒当前,怎么不喝?”

独孤仲平顿时摇头苦笑。“你忘了,我得了这毛病,就没有资格借酒浇愁了。”

韦若昭也跟着笑了,她沉默了一阵,继而道:“今天晚上有不少人来敲我的门,可是没有你。”

“我猜到他们会去,所以我就不去了。而且,我实在不知道凭什么去敲你的门。”

“可你不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韦若昭低低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她没想到自己可以这么直接、这么干脆地将这句话说出来,可真的说出了口,却又感觉无比的轻松,“师父,你能告诉我,刚才你一个人坐在这里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独孤仲平沉默了一阵,声音犹如叹息:“那一刻我很害怕。”

“怕什么?”

“我感觉这个案子可能会破不了,凶犯会继续逍遥法外,崔小姐很快会被埋在冰冷的地下,然后再过三个月,会有另一个无辜的长安女子受害。”独孤仲平颓然地叹了口气,“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可还是让你看到了。现在不想做我的徒弟了吧?我早说过,你不该入这行的!”

韦若昭这时候却出人意料地笑了。“师父,知道吗?就是因为见到了你这副样子,我才感觉你是我的师父,我是你的徒弟。”

独孤仲平听言猛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她。

“原来你也会失望,会丧气,会没有主意,就和我一样。师父,我愿意去!”

“什么?”独孤仲平更加惊讶,“不,你根本没必要这样。而且你姐姐不会同意的,你得为她考虑,毕竟你是在为两个人活!”

韦若昭脸上浮现出同样安心而释然的笑。

“我问过姐姐了,我们俩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