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居延猎 第十章 柳暗戌楼多梦云(第3/3页)

却听得城下一声清啸传来,那啸声极为高亢。啸声止处,城上人人也不由回头,只见韩锷长剑在光芒一黯后。忽又极盛,如光渡星野,陨石飞坠。那一剑之后,他已长剑饮血,已剑斩宗咯巴于他援军马前一丈之处!

那奔出救援的军马都惊呆了,城头库赞望见,已大叫道:“宗咯巴已死,宗咯巴已死!”他一边高叫,一边出手。他手下的人也早得命令,登时齐声高叫道:“宗咯巴死了,宗咯巴死了!”

这声音又传到城内,一时满城都是烟火,烟火中满城人都在狂呼着:“宗咯巴死了!宗咯巴死了!”

一个人的身死居然能引动如此满城狂欢!羌戎以数百骑威震一城,靠的就是号令严明,纪律端谨。这时主帅已死,却也不由人人心慌。城下韩锷受伤之后,不减其勇。长剑一挥,不顾左臂重伤,当场又夺得一马,连杀数骑,已奔至城门口。

城门口的士兵大惊,正要关门,韩锷在马上还遥距两丈。忽然耸身飞渡,他剑斩了几个守门兵士后,一时城门大开,城门口的伊吾士兵也向外杀了出来,反刃相向。一时,满城中到处都是喧呼鼓噪。那数百羌戎士兵,已陷入了满城人的狂呼怒吼声中。

细细的两只手指,轻轻地抚弄着一枚红色的贝壳。

杜方柠正坐在居延城城墙的戍楼边上。她人坐在城堞上,后背倚着戍楼的墙,一条腿蜷踞城堞,一条腿却悬在城墙外空空地荡着——她现在倒不用顾及什么容仪,反正现在是夜,她也依旧是男装。她的睫夜一样黑密地垂下来,心里在想:贝壳上那一圈圈的纹路是不是就是岁月成长留下的痕迹呢?长了一岁,贝壳就大上一圈,所以那壳上也就多出了一道纹路吧?

因为想到这一层,她忽然觉得,韩锷把它在生日那天送给自己,似也多出了一层含义。接着她唇角微抿地一笑,感觉自己真还有些小女孩儿家总爱细思细量胡乱附加意义的毛病——其实他那么粗渍拉哈的一个男人,哪里会想到这些?可是那贝壳上面的细纹还是就这么给她平添了一分贴心的感觉,她倒不急着看韩锷给她捎来的书信。信上又能有些什么话?不过商量的都是些政经军旅大事,一句私底下相互款语的话都是没有的。

想到这儿,杜方柠忽低低骂了句:“傻子!”但正是这“傻子”式的举止却让杜方柠觉得,两人的心从没有贴得如此近过。

韩锷的信很不定期,有时十天半月才来一封,有时隔天就到了,多半在他的事情受到阻厄时或所谋大致成功时会有信。信中所述十分简略,只报告一个结果。好在方柠善问,详细的情形倒多半是她通过送信的人口中打听到的——韩锷三日陷两城,焉耆、伊吾首先落入他的手中。他着力经营伊吾,提拔库赞为伊吾安抚使,整顿兵备,修固城池。于是,加上居延,他已有三城在手,当即着力组建“连城骑”。

为这“连城骑”,那三城之人也倾力相助。居延与伊吾所备兵马最多,各五百余骑,焉耆也拼凑出三百骑,如此韩锷手下终于有了一支军队了。

方柠虽人在居延,却也要帮韩锷协调处理这数城之间的关系往来与军需细务。韩锷则在伊吾歇息三天之后,就重又匹马出城,这一次,他威名已著,以匹马单车夺了羌戎士兵已溃散的康城。此后,他一直带着几个随从或东或西,马不停蹄,塞外诸城,已渐渐一城一城入了韩锷掌控。

他在乌孙杀乌孙王,另立太子;在大月氏血战极苦,单身孤骑,与数十集合而来的羌戎好手搏战,最后还是拿下了大月氏。每夺一城,他便置安抚使,筹建“连城骑”,略有闲暇,还要操练兵马,可知其忙碌程度。

如今,经韩锷远交近攻,已有十一城已入他盟内,“连城骑”也扩展到三千七百余骑。大漠形势,暂可云小安。可两月多来,彼此之间,竟都忙得都未曾一见。

有一次的信上墨迹模糊,却是韩锷写着写着信时头俯在纸上睡着了,额头沾墨,混淆了字迹。方柠看着那封信时,手里就不由一阵轻抖:这个男子,怎么会专心凝虑得至于……傻成这样?

但她也太忙,短短两月间,她就已跑过了七座城池,安排细务,筹划供给。只是彼此戎马倥偬,竟未得一面。好在目下制度已定,体例已成,杜方柠倒可以小歇上一歇了,于是才有了今日戍楼边上的小坐。

可她这么渴求的小小闲暇却是为了什么呢?只是为了,重有点时间静静地把那个人想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