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居延猎 第十一章 指麾能事回天地(第3/4页)

“何况,我今天还毕竟打赢了。”

韩锷一愣,其实他也觉得这么照护小计于公德上未免有亏。然而他因心中不安反更是脾气大了起来,发作道:“因为你是我兄弟,我照护照护又有什么相干?你以为你真的是这里的兵呀!”

小计怒道:“我哪里不够格当这里的兵了?”

韩锷怒道:“你年纪不够!何况,我说你不够,你就不够。”他一句喝完,只见余小计眼圈了红,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些。接着也觉得自己的话未免公私不分、是非混淆。余小计怔怔地望着他,似也没想到他还会这般不讲道理一般。韩锷却心里叹了口气,心道:看来当家长还就是好,可以毫无道理地乱发脾气。自己总说那些为官做宰的如何顾念私情,不讲公益,原来自己一旦在位,所行居然也差不多,他心头一阵自愧。见他这么不讲理的发怒后,余小计反倒乖了,轻声道:“锷哥,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受到伤损,想照护住我,把本来是我的事都承担过去。可我也不想让你溺爱纵容,受到谤言的了。我的事情,我自己还是要担着的。你毕竟要统率三军,我可不能危害你的大事。让帐下将士,说你不公。”

韩锷这时才觉得这孩子真的长大了,他也自觉不对,却不知怎么道歉,才要开口说话,却听门外忽有快马来报:“报、报、报!右贤王属下锋将粘木赤铁骑一万余乘已经集结,要开赴石板井来,意图歼灭我连城骑了!”

韩锷神情一振——来了!他等这一天等得已好久!

自羌戎右贤王出兵十五城以来,他一直就以小股兵力突袭骚扰,命那十五城各自紧守。这数月以来,十五城中练兵甚紧,修城甚固。羌戎之人本不太善于攻城,也没耐性,所以还都大致守得住。加上韩锷“连城骑”兵行奇诡,间机而出,骚扰敌后,一时也弄得右贤王属下近二万人马狼狈不堪。他要的就是粘木赤不耐之下,放弃十五城,集结兵力,与自己对决于石板井草海之上!

他连忙传令,召集各营将领。余小计一事,却也就这么岔过了,他等这一天已等得很久。因为谋划已定,所以这时分派也极为冷静。除中军之营不动外,他将“连城骑”化整为零,分为数部,各有任务,潜藏以待。这令传得极快,因为羌戎之兵来势快。才有一个时辰工夫,他已把这些军令各各颁好,然后回手一拍小计肩膀,笑道:“好了,你也算教训了锷哥一顿了。锷哥也谨聆尊教,这回是你锷哥错了。目下就要有一场大战了,这一仗,锷哥许你打,算是将功赎罪如何?但你却要跟在我身边——别以为跟在我身边就是享福,咱们的责任最重,只怕弄不好你就要跟锷哥抛命疆场,马革裹尸了去。咱们中军汉营要先上,诱敌深入。先折折他们的锋锐,杀杀他们的傲气!这一带的地形,现在,咱们比他们熟。这一仗的胜负,就看能不能把决战拖到一月之后开冻之日了。”

他们当日就已开拨。除“倾”“覆”二营时时机动、以备策应外,韩锷自带了七百余骑汉营兵马,当敌锋锐,迎了上去。其余十五城之兵马,韩锷各任命能员将才,带领埋伏。令其保全实力,避敌锋锐,只在适当之机略作骚扰,截杀羌戎之散逸游骑,余小计就跟在韩锷身边。韩锷身边的技击好手,竟大多半被他分配在余小计所在之部。这一部本由高勇统领,名为“折冲骑”。高勇却是王横海遣来的参将,因其骁勇、精于谋略,一来就成为韩锷的膀臂之助。小计也就成了“折冲骑”中的偏将。每遇战阵,韩锷常亲身督战,令小计一部纵马当先,摧敌之锋。

每逢其时,他在中军就常手捏一把冷汗,比自己冲杀在前还要来得担心得多。但也觉得小计说得不错:不能为免自己担心,就不让他迎击风浪,他们先斩杀了数股羌戎先行探查消息的兵士。这一日,却碰到了羌戎先锋部队两千余骑的真正主力。

两军在一地枯黄的草海中对垒而立。韩锷面色凝重,对着王横海派来的副将高勇道:“这一战对我们极为重要……”然后他的脸色沉重了些,“你们率一部先突骑冲荡敌后。这一战,许败不许胜。但要败而不乱,军马不许失散。冲阵之后,略作支持,就按我前日安排的路径走,由我断后接应。三日之内,咱们要借着地形,把他们抛开一日的路程。”

他眉头紧蹙,这三月以来的练兵的工夫,就要看今日的结果了。兵家之道,求胜不易,求败更难——因为这败是佯败,要败而不乱,败而不溃,才谓当行。所谓兵败如山倒,如果当真溃乱,那就大势已去了。

他的连城骑部下不过三千余乘,却要以之对抗羌戎几近万五千余的大军,本是万难,韩锷也只有行此险策。

高勇与余小计得令,当即率二百余骠骑直冲而上。韩锷坐在中军大旗之下,身踞高鞍,手按剑把,手心里却全是汗,这还是他对阵时从未有过的。因为,今日不是江湖中他以技击之道以搏一己之胜负,而是关系到十五城的安危。三千余骑属下的性命,那其中,也包括小计的性命。

十五城中,多眷好马,那二百余突骑“折冲骑”,更是中军的重中之重,他们所乘,也就俱是好马。韩锷伸手一挥,折冲骑已齐齐奔上。羌戎第一轮箭放罢,就见己方已有不少兵士一一坠落。韩锷铁青,强迫自己不要只看小计。却见他派出的这突骑之兵果然不错,一阵箭雨之后,就已冲入敌阵中。搏杀往返,在羌戎军中血战,足坚持了好一刻,才联骑败返,羌戎之兵黑压压地追上。韩锷只见高勇浑身浴血,小计一张脸儿多日没洗,脏得只有一双眼白还是白的,身上也中了一箭。

他们也真如溃败般,亡命而奔,仗着跨下的马力。竟也还甩脱了羌戎追兵一箭之距,但折损已近小半,可此时不是痛惜同袍战友之时。韩锷久已认识到为将者的残酷——每一个指令,其实都几乎已注定要有多少人牺牲,有时甚或那个指令是命令执行者全军覆没的。但有时,这样的损失,必然得付;这样的命令,也必须要下。

可自己有什么权利来断决别人的生死?……韩锷一剔眉,他目下没有工夫来去想这些。一个将领,所能做的,也只是在下每一个命令前都尽可能的深思熟虑而已。他手下已放过自己的同袍战友,一阵密箭就向追袭之敌射去,暂挫敌锋。拖了会儿,天已近暮,韩锷就命令属下败撤。他们旌旗拖倒,按谋划就的路线,放马疾奔,一路上有序的遣落了旗鼓辎重无数。

虽说这败也是计划好的,但败就是败,稍一疏虞,只怕就全军覆没。——历史上有多少算就的佯败最后演变为真败,有多少诈降最后变成了被迫的投诚?没有人知道,只知道那样的将领已担负了千古骂名。